虎妞吃痛,“喵”的哀叫一声,蹿起老高,正好落在斜前方站着的阮碧肩膀上。跟着又一跳,掠过她的垂髻,将发髻上别着的花钿撞落在地上,叮的一声轻响。
虎妞落到地上,迅速地往竹篱笆里钻。
这一番变故,只在电石火光之间,等一gān人等回过神来。虎妞已经钻进竹篱笆,chūn云则追着虎妞去了。二姑娘还在旁边站着,抿着嘴巴,一脸冰霜,眉眼凛烈,眼神空空不知道落在何处。
落在地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花钿折she着阳光,闪烁着细碎的光泽。秀芝回过神来,正好蹲下捡起,却见顾小白蹲下,抢先一步拾起花钿,递给阮碧。
阮碧微微诧异,示意秀芝接过。
秀芝上前一步,伸手yù接,顾小白却缩回手,然后又往阮碧面前递了递,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执拗而热切。
阮碧心里一动,仰脸看着他。
薄薄秋阳斜照在他脸上,皮肤如玉,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他正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轮廓已初具男子的英气,脸颊却依然带着孩子的丰润,线条柔和姣好,一如诗经里所描述: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平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qíng已无影无踪,眉眼青涩,长长的睫毛颤动如飞蛾振翅。
一刹那间,阮碧恍惚大悟。往昔岁月的年少时光呼啸而来,带来青chūn年少的特别芬芳。青涩而别扭的少年,他们会趴在窗台上偷偷地看少女,而当少女回眸的时候,他们又会chuī着口哨,抬头假装在看天空。青涩而别扭的少年,他们会做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qíng,只是为了引起你的回眸。这些她都是曾经经历过的,只是因为隔着久了,倒忘记了。
心里一暖,阮碧接过花钿,又冲他莞尔一笑。“谢谢。”
顾小白的双颊立刻红了。
清风徐来,chuī得满园花动树摇,暗香盈盈。
近处远处,花树的叶子都随风晃动,细细碎碎的光芒在枝头跳动,流淌不定。
秋日的晌午如同水洗一般的明净清澈,不染尘埃。
jú圃茅亭里,三位姑娘并着一gān下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沐浴秋阳站着的少男少女,一个身着枣红色袍子,一个身着鲜艳的石榴裙,一个递过花钿,一个接过花钿,一个低眸凝视,一个仰头微笑……纵然心里固守礼法,纵然心里百般妒忌,纵然心里万般无奈,也得承认,他们站在一块儿,美的惊心动魄,却又美的理所当然,仿佛与这天地、与这秋光是一同出生的,亘古存在。
第六十二章 无理取闹
chūn云捉了虎妞回来,见二姑娘脸色惨白,眼神空空落落,心底叹口气,低声说:“姑娘,我把虎妞找回来了。”
二姑娘这才回过魂来,艰涩地转动着眼珠,看chūn云抱着的虎妞一眼,转头就走。
chūn云着急地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二姑娘不吱声,加快脚步。
chūn云扭头看阮碧一眼,小跑几步,拉着二姑娘的袖子说:“姑娘,还是等等五姑娘吧。”
二姑娘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要等你自个儿等。”
chūn云心里发怵,不敢再吭声,只好紧紧跟着她。
走了百来步,忽然听后面雀儿在叫:“阮二姑娘,等一下,等一下。”
二姑娘心里犹如千万把钝刀割着,眼前翻来覆去回放着顾小白递花钿给阮碧这一幕qíng景,哪里还听到雀儿的呼唤?便是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此刻,失仪无礼之类的规矩统统被她抛在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饱受羞rǔ的定国公府,回到阮府,回到自己的韶华院。
回去,回去,回去……
蒙头蒙脑地往前走,沿着抄手游廊,穿过重重宅门,深深庭院,一口气走出定国公府的西角门。马车夫正坐在门房前的长椅子上,跟几个小厮闲聊,见她出来,脸色不善,慌不迭地跑到马车边,取下踩脚凳放在地上。
二姑娘登上车辕,低喝一声:“回府。”
马车夫一怔,看看角门,见阮碧没有出来,问:“不等五姑娘吗?”
二姑娘恍若未闻,揭起帘子进车厢里坐下。
chūn云冲马车夫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起驾。然后跟着钻进车厢里,坐在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说:“二姑娘,要是你就这么扔下五姑娘,过几日指定传遍整个京城,不仅闺名有碍,也污损咱们阮府诗礼世家的名头。再说回到府里,五姑娘一说,老夫人少不得要责骂你一番。所以,还是等等她吧。”
二姑娘面若凝霜,瞥她一眼,挑起帘子一角,责骂马车夫说:“我方才说了回府?你耷了,听不到?”
马车夫为难地看chūn云一眼,chūn云微微摇头。
这一个小动作尽入二姑娘的眼里。韩露和谢明珠的责难与背叛,顾小白和阮碧的“羞rǔ”,她今日是受足了气,没有想到连下人也对自己阳奉yīn违,气得浑身发颤,口鼻都歪了,说:“好好好,今儿个倒是一个一个都拿我下手。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合伙起来敷衍我,赶明儿我叫母亲全将你们赶出去。”
chūn云脸色大变,扑通跪下,眼眶含泪地说:“姑娘息怒,请听chūn云一句……”刚说了半句,只见二姑娘伸腿一脚踢了过来,正中自己胸口。她闷哼一声,余下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身子后仰,撞在车厢里,“砰”的一声。手里抱着的虎妞受了惊吓,落到地上,瞳仁竖起,喵一声,弓着身子钻出车帘子。
“你这个胳膊向外拐的贱骨头还想说什么?”
疼痛难忍,chūn云用手按着胸口,爬起来,依然跪着,抽抽噎噎地说:“冤枉呀,姑娘,我自打九岁跟着姑娘,一心一意向着姑娘,从来没有起过二心。如果有,天打五雷轰,尸骨无存。我拦着姑娘,是为姑娘好……”
说的信誓旦旦,二姑娘却冷哼一声,打断她说:“惺惺作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我踢你一脚,你一直记恨在心里。你拦着我,无非是怕回府里母亲和祖母生气,怪罪到你头上。于是你便使劲儿拦着我,到时候还可以落个忠谏的名号。”
话音刚落,忽听阮碧的声音响起:“二姐姐好威风,在别人家门口教训自家的奴才。”车帘子一挑,她抱着虎妞进来,冷眉冷眼地看二姑娘一眼,“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姐姐却是恨不得全京城都见识你调教奴才的本事。”
二姑娘见赤金镶红宝石花钿重新别在她的发髻上,眼睛刺痛,说:“我骂的是我的丫鬟,与你又有什么gān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要骂,你尽管回府里去骂,我多问一句都不是人。在别人家门口骂骂咧咧,你是嫌自己的名声太好听了?”阮碧边说边坐下,见chūn云脸色发白,一只手按着胸口,微微摇头,把虎妞递给秀芝。
二姑娘伸手一抱夺过,说:“大抵是比你好听一点。勾搭完谢明月,如今又勾搭上顾小白了,我还当真没有见过象你这样子不要脸的人。”
阮碧知道跟她说不到一块儿,懒的再搭理她,隔着帘子对马车夫说:“回府。”
马车夫喏了一声,扬起马鞭,说了一声:“驾。”
二姑娘气的口歪鼻横,说:“好好好,我说的倒不听,她说的你就听,你回去便收拾东西,也不用我叫人将你打出去了。”
马车夫暗暗叫苦。
阮碧皱眉说:“你别无理取闹行不?他可是救了你,你若是将我扔在定国公府门口,咱们阮府这回的脸就丢大了。”
这一点二姑娘自然是清楚,但是恼怒与仇恨蒙蔽灵智,她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救我?呸。我怎么扔下你?我是为你考虑,你侬我侬,不正好给他一个献殷勤机会送你回府吗?你反正与谢明月传遍京城,不如再跟他也传一回吧。”
秀芝听着生气,忍无可忍地说:“二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若是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家姑娘跟顾大少爷有什么私qíng,可他们明明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眉眼互相勾搭还叫清白,这天下就没有什么是清白的了。”
秀芝睁圆眼睛,着急地说:“二姑娘,方才的事qíng,你也是在场,顾大少爷就是帮忙捡起花钿,哪里有什么眉眼勾搭?你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若是让别人听到了,五姑娘以后如何做人?再说,今日若不是五姑娘替你解围,那桩事……你就要露馅了。你不谢谢她,反而往她身上泼脏水,太没有良心了。”
这话反而激起二姑娘更大的火气,说:“呸呸呸,什么替我解围?那幅图是我绣的,难道我不知道有二十三种颜色,还需要她来替我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是想出风头。”
如此颠倒黑白是非,秀芝着实恼怒,还想争辩。
却听阮碧轻咳一声说:“秀芝,看看到哪里了?”
秀芝微怔,听得外面喧哗声阵阵,又感觉到马车比方才要驶的慢,知道到热闹大街上了,会意地点点头,说:“姑娘,秀芝明白了。”
阮碧微微颔首,闭上眼睛休息。
马蹄声笃笃,车辘轱声辚辚,车厢里一片安静。
不过,只安静几分钟,就听到二姑娘低骂一声:“不要脸。”听口气很是咬牙切齿。
阮碧知道她在骂自己,但是懒的搭理她。
一会儿,又听她骂:“勾三搭四。”
阮碧缓缓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二姑娘。只见她眼睛里燃烧两团火,眉宇间一览无余的仇恨,抿着嘴角,整个腮梆子绷的紧紧的,好象随时准备扑过来,咬人一口。无奈地摇摇头,说:“二姐姐,如今在大街上,不是说话地方,有什么话咱们回府里再说,要杀要打,我都奉陪”
二姑娘仇恨又鄙夷地看着她一会儿,直接啐了一口,口沫星子都溅到阮碧脸上。
秀芝啊唷一声,慌不迭地拿着手绢替阮碧擦gān净。
最好的涵养,最好的xing子,也受不了二姑娘的无理取闹。阮碧心里恼怒,冷笑一声,说:“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可这作派举止,哪里有半分该有的娴雅?你今日因何恼怒如此,我心里清楚,一是谢明珠和韩露责难你,二是妒忌我占尽风头,三是顾大少爷没有搭理你……”
二姑娘被她说中,又羞又恼,眼睛赤红,说:“我要他理我作什么?我可不是你这种不要脸的贱骨头,看到男人就眼睛发直,拔不动腿,迈不开步。”她已经失去理智了,说话都不经大脑,越发地下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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