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接过包袱,搁在旁边的桌几上打开。
大夫人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十来张卷成一团的图,她撂下茶杯,拿起其中一张展开看着。宣纸上西王母衣衫飘飘,容颜酷似太后,却是一派逍遥的神仙之姿。就是这幅绣画给二姑娘带来的无上荣耀,却又埋下无穷祸根。
昨夜,二姑娘已经把定国公府jú会的整个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听到谢明珠与韩露追问不休时,她后背一阵冷汗,着实大意了,光顾着提防四姑娘与五姑娘,没想到提防对二姑娘知根知底的“闺蜜”。好在她们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又让阮碧三言两语给挡回去了。她以为阮碧会挟恩求报,没想到她却是送上全部的样稿。有了样稿,从此之后,西王母祥云图就是二姑娘的作品,再无人可以置疑,包括四姑娘。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夫人用画纸遮掩着自己yīn晴不定的脸,遮掩着自己内心的团团疑问。五丫头为什么这么做?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她,而且越来越看不懂她,这种感觉让她不安,还有一点可怕。
不只是她,秀芝也是十分纳闷。她原先不知道包袱里装着什么,方才阮碧提起,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二姑娘象个疯子一样,为什么姑娘还要成全她呢?
“母亲,昨日我说过送韩露与谢明珠一份临摹图,我觉得这事还是由二姐姐出面合适。”
“嗯。”大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平复qíng绪,卷好样稿递给宝珍,轻描淡写地说:“五丫头,你跟四丫头都懂事了,我甚感欣慰。兄弟姐妹,朝夕相处,免不了跟上下牙齿一样磕磕碰碰。若是因为这些龃龉,忘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qíng份,那真是舍本逐末了。从前的事就不说了,如今你们终于长大了,懂得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这是好事儿。宝珍,去把我新得的两匹织金锻拿出来,赏给两位姑娘。”
阮碧听她喋喋不休,倒把过错都推到四姑娘与自己身上,不由地暗赞,要论颠倒黑白的能力,大夫人首屈一指。
宝珍折身进旁边的房间,一会儿回来,手里抱着两匹织金锻,红地金色暗纹,光泽鲜艳,虽不如惠文长公主上回赐的散花锦,却也着实不差。吝啬的大夫人难得肯主动拔回毛,阮碧当然不推辞了,示意秀芝接过,说:“多谢母亲。”
大夫人举起茶杯,浅啜一口,装出漫不经心地的口气问:“你坐下吧,咱们娘俩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话了,我都不知道你屋里居然养了一盆名贵的chūn水绿波。”
阮碧失笑,心想,大夫人对于庶女果然是水泼不进的无qíng,刚承她这么大qíng,立刻又转动着算计人的主意。敢qíng十六张样稿与两匹织锻,在她眼里是钱货两讫的jiāo易,互不相欠。当即,淡淡地说:“是秀平姐姐送我的,送过来的时候才结花骨朵,我不知道这么名贵,还是昨天二姐姐跟静宜县主说起,才知道这是十分难培育的品种。”
大夫人说:“这个品种确实是难以培育,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佳品了,二丫头说你屋里这盆品相俱佳,我也很想看一眼。”阮碧微怔,还没有回过味来,就听她吩咐宝珍:“宝珍,去五姑娘屋里,把chūn水绿波拿过来,小心一点,可别摔坏了。”
宝珍应声而去。
她究竟什么意思?阮碧一时没搞明白,只好默不作声。
大夫人又叫宝丽给她上了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着一盏茶功夫,宝珍捧着jú花进来,好象碧玉妆成,房间里一切都跟着鲜活起来。大夫人眼睛一亮,赞叹地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品相俱佳。” 接过宝珍手里的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五丫头,这盆花我瞅着喜欢,且放在我这里观赏几日吧。”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她打探花的来历,固然是好奇何人赠送,更大的原因是想据为己有。不过,这恐怕也不是最终的原因,毕竟一个嫡母占有庶女的名花,传出去有失她当家主母的气度。多半还是要借花献佛,用来结jiāo顾静宜,对了,也有可能是晋王,因为顾静宜说过,她求购是送给晋王。
倘若这花重回晋王手里,他会是什么表qíng?阮碧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母亲,我听说,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借花献佛有可能招来金刚怒目,曲意迎合也可能落个自讨无趣。因此时时告诫自己,做好自己便可以,不要随意去迎合别人,因为很可能招来相反的结果。”
大夫人被她说的懵了,不解地看着她。
阮碧走上前,捧过她手里的chūn水绿波,笑盈盈地说:“母亲,这盆花我也很喜欢,恕我不能割爱。”说罢,转身就走。
她走到门边,大夫人才回过神来,脸涨通红,说:“你……站住。”
阮碧充耳不闻,挑起帘子走出去。秀芝紧紧地跟着,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后,长呼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熙和院,不安地说:“姑娘,这样子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目无尊长吗?呵呵,那也要她配当个尊长才行。”
秀芝努嘴说:“大夫人也确实太过份了。说起来,姑娘你也是的,为什么要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呀?她对你这么坏的,你还成全她?”
“秀芝,我并不是成全她。”
“那为什么?”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了。
为什么要把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送到二姑娘手里?原因有三。其一,欺君之罪可是重罪,阮府本来就渐呈颓势,若再有这么一击,指定家破人亡。虽然她很不喜欢阮府,但是目前又只能依附于它。一旦失去它的庇护,光景就惨淡了,比如说韩王要纳她为妾,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这个祸根必须要连根拔起。其二,提防四姑娘告发,虽然目前她没有这种打算,但是不代表将来她没有。万一林姨娘出什么事,又或者四姑娘与大夫人的仇恨越结越深,最后她告发阮府来保全自己,样图在她手里就成了证据。其三,就是顺带着让老夫人再记她一回好。至于大夫人和二姑娘,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她们会感谢自己,大夫人厌恶她一如她厌恶大夫人,而二姑娘恨自己一点不亚于四姑娘恨大夫人。
不知道大夫人是听明白阮碧的话,还是她原本就只是打着据为己有的主意,总而言之,她想要清水绿波这事,并没有跟老夫人提起,害得阮碧准备的一套说词全烂肚子里了。倒是老夫人听说阮碧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老半天,惋惜地说:“你若是个男的多好。”
第66章 苦ròu之计
九月初一大早请安时,病了三天的二姑娘终于露脸了。微微有点消瘦,一双眼睛也不象原先那样明亮的近乎咄咄bī人,这使得她身上那种烈火烹油般的明艳沉淀下来,平添几分回味的余地。
老夫人看到向来张扬的她如此消沉,心生怜惜,说:“二丫头,今日我去天清寺烧香斋戒,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烧烧香,祈祈福,去去污秽。如何?”
二姑娘莞尔一笑,说:“正想求祖母,不想祖母倒是先开口了,孙女自然是求之不得。”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便带上二姑娘、阮碧、郑嬷嬷、曼云一起去天清寺。
二姑娘跟阮碧一车,气氛可想而知的冷冽。chūn云和秀芝坐在小杌子,大气不敢多喘。二姑娘则一直看着窗外,朝着车厢内的小半张脸象是刀剑削成,散发着一股森冷气息。
行到半路,她忽然冷冷地说:“别以为你把样稿送过来,我就会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阮碧诧异地看她,心想,一个人究竟有多极品,才能说出这么极品的话?想了想,终究觉得与她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好在,接下去的路程,极品的二姑娘再没有开口说话。
到天清寺,与从前一样,知客僧在门前迎接,引着一gān人到客堂就坐,然后上茶。
刚刚喝过几口,一个十三四岁老成持重的沙弥进来问:“哪位是阮五姑娘呢?我家白莲师叔有请。”
白莲是何方神圣也?阮碧举着杯子,不解地看着小沙弥。
却听老夫人问:“白莲大师云游回来了?”
小沙弥说:“是,回来十日了,听说紫英真人的高徒今日也来斋戒,便叫我过来相请。”
老夫人点点头,看阮碧还是一脸迷惑,说:“白莲大师与紫英真人是方外之jiāo,定然是听说了你,想见上一面。我过会儿还有功课要做,不能陪你,让郑嬷嬷陪你去吧。”
阮碧点点头,在二姑娘yīn沉沉的眼神里,跟着小沙弥走出去,东拐西弯,走到后院的一间jīng舍前。小沙弥推开木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五姑娘请进,白莲大叔只见你一人,还请令仆在外面稍候。”
秀芝和郑嬷嬷一愣,看着阮碧。
阮碧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着白莲大师是方外之人,又与紫英真人相jiāo,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守在门口就可以了。自己则抬脚迈进门槛,刚进去,便听到木门阖上的声音,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更加qiáng烈。顿住脚步,环顾四周,这间jīng舍十分宽敞,光线暗沉,只在东边开着一扇窗子,窗外几丛jú花摇曳生姿。
窗边的yīn影立着一个人,看不到清楚面目,身着一件青衣布衫,头发乌黑挽成一髻,用青布包着。难道白莲大师是个年轻的俗家弟子?阮碧纳闷,正琢磨着要不要咳嗽一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天光里,整张脸纤毫毕现,满脸胡子拉渣,惟有一双眼睛如星辰熠熠,带着一点促狭笑意看着她。
阮碧仔细看他一会儿,不由莞尔。“怎么妆扮成这事模样?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山上的猴子呢。”
“你胆子不小,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哇哇大叫夺门而逃呢?”
阮碧笑了笑,上前曲膝一礼,脆生生地说:“小女子见过白莲大师。”
晋王也笑,满脸胡子颤动。“平时不见你多有礼貌,这会儿倒讲究起来了?假惺惺的很。”伸手拉她胳膊,只觉得柔弱无骨,不由心里一苏,声音也低沉了,“我很想你,你可想我?”
阮碧心里如同饮蜜,却白他一眼说:“若真是想我,怎么好些天不写信了?”
“去了一趟外地,往来四天,今晨才刚刚赶回来,一回来便来这里等你了。”
他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清越,略显喑哑,却别具一种令人耳红心跳的魔力。阮碧勉qiáng镇定自己,看他眼圈微青,显然所言不虚,说:“那还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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