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_江薇【完结】(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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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阮碧早就想过,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犹如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我原本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尽心尽力为你谋桩好婚事。嫁入定国公府的种种好处就不用说了,以你的才智,将来长袖善舞也不在话下。这么一条阳光大道,你偏不走,非要走独木桥。”紫英真人连迭摇头,失望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也就是那些势力小人,看到达官贵人就拔不动腿,一门心思只想往高处爬,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真人。”阮碧断然低喝一声,恼怒地说,“什么高处?什么算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康梁大道,哪一条是荆棘丛生吗?可是……可是……就是遇上了,就这么遇上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没有遇上,但是,没有如果呀。”说到最后,眼睛微微湿了,声音也岔了。

  听到这番话,又看到她泪湿双眸,神qíng激愤,紫英真人深深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里一痛,叹口气说:“姑娘,地位相悬的相遇,还不如不遇。”

  阮碧心里抑郁难言,垂眸不说话。

  “再说,你了解晋王多少?战场里的统帅,踩着遍野的尸体走过来,他们的冷血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这话听着就古怪,阮碧微微一怔,抬头看紫英真人。她全然不觉,视线落在丹桂上,眼神空空,好象在追忆着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镇戎一役,晋王下令坑杀二万北戎俘虏。北戎男女老少一提到他,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他皮啖他ròu喝他血。”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那我再问你,那日在万妙居,你可知道他翻墙去见得谁?”

  不知道为何,阮碧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连太阳xué都开始跳动。“谁?”

  紫英真人没有回答,看着枝桠半天,说:“你知道吗?惠文长公主已经拿走你的庚贴,也找人合过了。前几日,她约我论道时,还跟我商量,说是这几天就请东平侯夫人上门,正式商谈亲事。想在腊月初六给你和小白小定,她说,那日是今年最好的大日子。”

  阮碧无言以对。

  “方才我在晋王面前说过了,惠文长公主是我知jiāo,你与小白的亲事也是我极力撮合的,我不能出尔反尔。你与他的事,我不便cha手,若是太后问起,我自然会好言好语,若是她不问,我也绝不会提起。”紫英真人看着阮碧,“我的好徒弟,明日开始我就闭关。你好自为之吧,可别到时候两头落空。”说罢,转身迳直走了。

  阮碧心qíng异常沉重,走到丹桂园旁边的假山下坐着。

  今日阳光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惜却暖不到心里。紫英真人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晋王愿意支持皇后,固然是好事,但是万一自己与晋王亲事不成,太后怪罪,反而变成祸事。太后、晋王、惠文长公主这三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所以她宁肯选择闭关。

  头顶忽然挨了一记,阮碧诧异地回头,只见顾小白拿着一根树枝从假山后走出来。想来,方才头上那记,是他手里的树枝敲的。

  “喂,她们都在水榭,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歇会儿。方才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走了吗?”

  “我跟家轩说,要跟紫英真人谈点事。”顾小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阮家轩当时哇哇大叫不肯同意,他一个箭步就跑了。

  “我师傅刚走,你去追她吧。”

  顾小白偷眼看阮碧,见她脸色不好,问:“刚才……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吵架呀?”

  阮碧一惊,随即一想,他听到也好。“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听到呀,我隔着远,就看到紫英真人很凶的样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阮碧摇摇头说,“你快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顾小白嗯一声,却不走,拿着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假山。半晌,说:“那个……我都没有去过红叶庵,也没有追着你们家四姑娘一路。”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方才静宜妹妹跟我说了。”

  顾小白又嗯一声,继续拿着树枝抽着假山,一会儿,又说:“那个……你什么时候再到我奶奶家里住几天,我教你骑马。”

  “不会再去的。”

  顾小白睁圆眼睛问:“为什么?”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阮碧犹豫再三,咬咬牙说:“我不喜欢你……教我骑马。”

  顾小白只是心思单纯,却并不笨,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但他第一回对一个姑娘有好感,又是第一回被拒绝,觉得很不可议,一下子蒙了,傻楞楞地站着半天。然后低喝一声“cao”,一脚踢在旁边的假山上。

  假山多孔,早就风化,顿时塌了半截,烟尘弥漫。阮碧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歉意。等再睁开,顾小白已经走了。四周一片寂静,阳光暖融融的,隐约有初chūn的感觉,不过旁边的几株白果树已经光秃秃了。

  冬天近在咫尺。

  第八十五章 鸿雁于飞

  天空传来几声“咿呀咿呀”,阮碧抬头一看,原来是一行大雁飞过。速度很快,掠过头顶,瞬间变成小黑点消失了。而碧空不变,白云也依旧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聚散离合。想起自己短暂的前生和仓促的今世,相比于无始无终的时光长河,也不过是碧空掠过的雁影,不由地心生苍凉之感。

  “姑娘在看什么?”

  阮碧悚然惊醒,循着声音看过去,云英脸带微笑穿过丹桂树走过来。赶紧抹抹眼睛,问:“云英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去水榭那边,听秀芝说,姑娘和紫英真人在丹桂园……”云英边说边走近,看到她眼睛浮着一层水色,诧异地顿住,片刻又问,“姑娘哭了?”

  “方才一群大雁南飞,叫得很是哀伤,我忽然想起诗经里说的,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阮碧扯出手绢抹着眼睛说,“有点伤感了,不知不沉湿了眼眶,让云英姐姐看笑话了。”

  云英在晋王书房里侍候,自然是通文墨的,明白这句诗的意思是:鸿雁高飞,哀鸣声声,明白人知道我的辛苦,愚昧的人还以为我在高声宣骄。想了想,说:“姑娘不必难过,愚人虽多,哲人却也不少。比如说姑娘,不就是听出了鸿雁于飞的辛苦这才怅然流泪吗?自然也有人明白姑娘因何流泪。”说着,从怀里摸了一封信递上,“王爷方才叫人送来的,让我赶紧给姑娘。”

  阳光照着信封,洁白如羽。阮碧迟疑地伸手接过,并不拆开,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云英问:“云英姐姐,你几岁开始跟着晋王的?”

  “十一岁,王爷刚到兴平城,我就开始服侍他,整整七年了。”

  “你原是哪里人氏?”

  “就是兴平人氏。”云英眼眸黯然地说,“我老家在兴平城外鲁家村,北戎人常年到我们村里掠杀,九岁时,有天父亲出去放羊就没有回来,听村里人说是被北戎人杀了。我跟母亲逃到兴平城里,靠给人家洗衣服过日子,后来母亲也死了,我就卖身为奴。好在遇到王爷。他替我葬了母亲,还让人教我识字念书。”

  阮碧没想到她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有点讪讪然。“云英姐姐,我原是随口一问,不想居然惹起你的伤心事。”

  云英摇摇头说:“姑娘不必自责,此事过去已久,我也已经淡忘了。”

  气氛有点低沉,两人默然相对。

  片刻,阮碧问:“你跟着王爷七年,可知道……他……过去……”yù言又止。

  云英先是不解,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是想问我王爷的过去?”

  阮碧默然片刻,点点头。她猜测云英不会告诉自己的,但是她连自己新做一条石榴裙都禀告晋王,那自己这个问题,肯定也会传到晋王耳朵里。

  果然,云英说:“王爷的过去,自然要由王爷来告诉姑娘,我如何能越俎代疱?不过有桩事,倒是可以跟姑娘说说。”顿了顿,她微笑着说,“王爷xing喜洁净整齐,书房里的摆设向来有条不絮。原先,书房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宣宗皇帝的墨宝,后来多添了一幅,写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王爷每回看书累了,就会抬头看着这幅字微笑。我当时还不知道姑娘,心里很纳闷,这是谁写的字?内容又这么古怪?后来听有德说,才知道是姑娘写的。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姑娘的xingqíng人品才学。没想到,没过多久,王爷把我送进了阮府。姑娘可能不知道,王爷的书房从来不许别的丫鬟碰,只能我来整理。前几天,我听有德说,现在书房都是王爷自己整理的。”

  阮碧默默地听完,垂下眼眸,不得不惊叹,看云英平时总是一本正经少言少语,看着不太聪明,没想到内秀的很,只从自己的神qíng与只言片语便判断出自己因何qíng绪波动。说出这么一番话,无非是想说明,晋王很看中自己。

  “姑娘还是先看王爷的信吧,若是有事,姑娘再来找我就是。”说罢,云英微微一礼,转身走向丹桂林里,片刻消失在树丛后。

  阮碧拆开信,展开细读。信不长,大意是刚刚与紫英真人见过面,有点出乎他意料,不过不要紧,他自有定夺。未了,写着:昨晚梦回玉虚观,月色如雪,你在我怀里泣泪,心痛如割,无以言表。只愿此生,再不见你一滴眼泪。

  只愿此生,再不见你一滴眼泪。

  泪水又浮上阮碧的眼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对着阳光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迷惘怅然失落苍凉便都消失了——既然选择这种路,便是荆棘密布,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勇往直前了。

  “姑娘,姑娘。”风里飘来秀芝的呼喊声。

  阮碧站起来应了一声。

  秀芝走过来说:“姑娘,静宜县主要回去了,叫我来找你。”

  看天空,阳光正好,阮碧纳闷地问:“这么早就回去了?”

  “听说是顾大少爷方才伤到脚踝,所以想回去了。”

  阮碧脸色顿变。“怎么受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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