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斜斜地睃他一眼,制止他往下说。见阮碧迎上来,眉眼带笑地说:“五丫头,走,咱们回府去。”
阮府下人们见她趾高气扬,便知道自家占了上风,也跟着耀武扬威地横沈家的下人们一眼,然后拥着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马车,大老爷又忍不住开口:“娘……”
刚喊了一声,老夫人一个眼刀抛了过去,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急什么!没看沈家比咱们焦急多了,方才我说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五丫头认祖归宗,你看他们的脸色就跟万花筒一样好看。”顿了顿,她又说,“我仔细想了想,整桩事就透着一股邪门,你想想,这么多年了,他们几时想起过咱们家的五丫头?好端端地忽然提出要认她,且又这么着急,分明就是有yīn谋诡计。而且肯定是有利于他们的,咱们先沉住气,看看他们在使什么心眼,再做决定也不晚。”
“可是御史……”
“可是什么!没用的东西。”老夫人没好声气地说,“有御史参你,也不是有御史参沈赟那混蛋吗?你看他们今天出动白云大师来游说我们,肯定心里已经火急火燎了。咱们安心等上几天,指定会水落石出的。”
她如此qiáng硬,大老爷哪里敢忤逆她?虽然一想到御史的奏本就芒刺在背,也只得点点头。
阮府的马车一离开,沈家的人也跟着出来,上了马车,直接回朱雀大街的相府。打发走沈婳,沈赟、沈密和沈老夫人一起走进书房,合上门后,三个人默然静坐着。一会儿,沈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说:“欺人太甚,她既然没有这个心,又做什么找白云大师出面调解?分明就是戏弄咱们。”
沈赟说:“娘,只怕白云大师不是她找的。”
沈老夫人微愣说:“那会是谁找的?”
沈密与沈赟相视一眼,不说话。
沈老夫人又问:“方才你们怎么不告诉她真相?”
“啊唷,夫人,这是万万不能说的。”沈密说,“这回的匿名信太过古怪,万一是别人设下的陷阱,万一是别人来寻仇,咱们这么一说,不正好给人家把柄吗?”
沈老夫人吓大一跳,睁大眼睛问:“老爷,这怎么可能,不都死了吗?谁还会替他们报仇?”
沈密摇摇头说:“这可以难说了,指不定当年有漏网之鱼。再说,当年他也网罗了不少奇能异士,指不定有一两个忠心耿耿的,一直存着替他打仇的打算。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别人为何要bī咱们认阮家那丫头?”
“那怎么办?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沈家夫人大感头疼,跺跺脚说,“难道咱们就束手无策,看着那个老太婆耀武扬威?”
“娘,阮家不过是跳梁小丑,让他们闹又如何。咱们须得查到幕后黑手,知道他的意图才好对症下药。”沈赟说,“今日他请动白云大师说和,倒露了一个马脚。天清寺的知客与我私jiāo甚好,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问他了,只要知道这两天都是些什么人见过他,就可以顺腾摸瓜了。”
沈老夫人合掌说:“阿弥陀佛,快把这个人揪出来,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此时,沈家三人嘴里的幕后黑手正施施然地迈进太后慈宁宫的门槛。
大太监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说:“王爷,你来了,太后在侧殿等你呢。”
晋王点点头,走进侧殿,只见太后手里拿着一个名册,正看得入神。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背后,正想吓她一跳,忽然看到名册上四个簪花小字“阮五姑娘”,不由一愣。太后已经惊觉了,回头瞅他一眼,笑着拍他胳膊一下,说:“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淘气。”
晋王笑呵呵地在她身边坐下,假装无心地问:“母后,在看什么?”
太后说:“皇后送来的闺秀名单。”见他不解,又补充了一句,“准备替你哥再选几个妃嫔好开枝散叶。”
晋王面上犹带着笑,心却一直往下沉。
第九十五章 亦真亦假
阮老夫人趾高气昂地回到府里,第二天,少不得约几个知jiāo好友,如此这番地将沈府损贬一顿。朱雀大街第一家有多少荣耀,就有多少只妒忌眼睛盯着它,就有多少颗yīn暗的心期盼着它的倒霉。因此,这些知jiāo好友回到府里,少不得又在亲朋好友面前添油加醋地宣扬一番。
风言风语传到沈老夫人耳朵里,这回她也无力较劲了,直接气倒在chuáng上。
早朝时,韩王指使的一gān文武百官纷纷质疑沈相,认为她德行有亏,抛弃发妻及腹中幼女,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不足为百官之首。
不过沈相也不是吃素的,在他们狂风骤雨般的一番斥责后,直接使出杀手锏:“关于此事,庆和十四年,先帝就有了定论。”然后再也不肯说多一句。他抬出先帝,让那些人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质疑这桩事就是质疑先帝的英明神武。
见一gān喋喋不休的“倒沈”大臣们终于闭上嘴巴,被吵得头晕眼花的皇帝高兴地宣布退朝。晋王一走出大殿,就看到太后身边的一个内侍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晋王点点头,随他到慈宁宫,刚走进正殿,听到东侧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他诧异地顿住脚,低声问内侍:“里面何人在?”
内侍低声说:“是柔真郡主。”
晋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肯定是来哭诉的。
走到东侧殿门口,内侍高声说:“太后娘娘,晋王爷来了。”
里面的哭泣声顿时小了,片刻,响起太后的声音:“柔真,你且放宽心,当初可是我给你保的媒,定然会为你作主。”顿了顿,又说,“来人呀,带柔真郡主去匀脸。”跟着便有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
晋王心里一动,原来当年柔声郡主嫁给沈赟还是太后保的媒。
“曦儿,进来吧。”
晋王走进东侧殿,见太后端坐在榻上,脸有余怒。上前行礼,笑呵呵地问:“这是谁招惹母后了?”
太后拉他起来到榻上坐下,说:“真真是气人。没想到文孝公夫人越活越回头,当真胆大妄为,居然提出让沈相接她女儿回去当正室夫人,那置柔真郡主于何地?柔真可是宗室女儿。当年和离在前,阮氏在后。发现有孕时,柔真已与沈相成亲,阮氏此后又另嫁,如今又是个寡妇,以她再蘸之身,居然也敢腼言要当沈相的正室,不知羞耻。”
晋王笑着说:“或许文孝公夫人只是一时激愤,胡乱说话而己。”
太后说:“便是心里有怨恨,也不能张口乱说,羞rǔ宗室女儿。”
正说着,门外小huáng门又传:“太后娘娘,阮老夫人、阮五姑娘来了。”
晋王心里突的一下,转眸看着太后。
太后冷冷地说:“叫她们在外头候着。”
已是冬天,外面都开始刮风,虽然天气还不冷,但是chuī久了也难受。晋王扭头看看钟漏说:“母后,午膳还得一些时辰,不如你先见她们吧。”
太后微微一笑,说:“傻孩子,你以为我当真叫你来用膳呀?”
“那是什么事?”
“昨日你姨妈进宫跟我说,惠文长公主想在腊月初六给小白下聘阮五姑娘。你看看,连小白都要定亲了,你还要等到几时?”
晋王顾左右而言之:“姨妈不是一直不同意这桩亲事吗?”
太后摇摇头说:“是呀,她还不乐意。昨晚跟我抱怨,说你姑婆刚腹自用,把小白的婚事大包大揽了,她根本说不上话。但她又不敢直说,这才跑我这里,想让我出面呢。其实,你姑婆这回选了阮府五姑娘,我觉得不错。小白xingqíng未定,跳脱飞扬,若再是寻个幼稚不懂事的,那还不得jī飞狗跳?”
晋王听出她对阮碧的印象不差,又听出顾夫人对亲事不满,心里大喜。
“怎么说到小白?”太后怔了怔,转移话题,“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要是再不定下来,便由我来决定了。说起来,我给你挑的,哪一个不是龙章凤姿?先说沈相的女儿,虽然年龄小,但是相貌才qíng都是一等一的。阮侍郎的二女儿相貌出挑,xing格开朗活泼,还有一手好绣活。镇国公的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还有何老太傅的孙女,娴静淑雅,胸有丘壑,谢贵妃的妹妹虽然略有逊色,却也十分娇憨……今日我把她们都叫进宫里来了,这会儿就在临梅馆里猜枚行令,你随我去看看吧。”
“母后……”晋王不太qíng愿地叫了一声。
太后白他一眼,携着他便往外走,出正殿,一阵打风头chuī来。内侍宫女忙将太后围着,戴风兜的戴风兜,支挡风团扇的支挡风团扇……晋王下意识地看着门口立着的阮碧,看到她的脑袋谦卑地垂着,心里十分难受,脚步一滞。
太后察觉到他的异样神色,随他视线看过去,见落在阮碧身上,心里不由地一怔。脚步却不停,一直往东边的临梅馆而去。
还没有走到临梅馆,就传来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两两相比,晋王越发觉得门口吃打头风的阮碧可怜兮兮,哪里还有心思看别的姑娘?不qíng不愿地跟着太后走进去。
欢声笑语就更加清晰了。
绕过门口的大屏风,到旁边的一间小屋,向里面的窗口都是青纱制成的,可以清晰地看到大殿内qíng景,只见六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矮几前,身后立着丫鬟、嬷嬷、宫女、内侍等等,这六们少女个个身着华丽衣衫,戴着明晃晃的首饰,身材婀娜多姿,神qíng或娇憨、或端庄、或温和、或俏丽。其中最出挑的自然是沈婳,身着一件huáng地白色龙爪jú衣衫,象是一朵盈盈盛放的龙爪jú,道不尽的美好。
太后一直留意晋王的神色,见他的目光一掠而过,只在沈婳身上流连片刻,微微一笑,说:“我就知道你定然会钟意沈相的女儿。”
晋王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说:“母后,她还是个小丫头……”
太后笑着说:“什么小丫头?都十三周岁了,生日又大。等到明年夏天再成亲,十四岁,正合适。当年,我就是十四岁时进的宫。”
听她连成亲的日子都想好了,晋王震惊万分,赶紧说:“母后,容我再想想。”
“你还要想到什么什么时候?”太后不高兴地说,“你从西北回来五个多月,也想了五个多月,你如今是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大周朝最好的女子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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