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
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
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里站着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极不qíng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1听过的。
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子?”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
“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子,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说来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
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奶奶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
掌柜说:“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贺在丁里镇扎营时,把镇里的人全杀掉了。后来晋王带三万骑兵偷袭他,一下子杀了他一万人,流出来的血都齐门槛高,尸体堆起来象小山,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谁还敢住呀?”
大汉说:“他奶奶的,北蛮子着实可恶。好在晋王及时赶回,否则咱们大周就危险了。”
掌柜说:“可不是,当时我都觉得完了,北蛮子一口气都打到扬州了。”
yīn阳先生打扮的客人说:“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们都打到升州了。”
北上京城的茶叶商人说:“别提那段闹心日子,我压着的茶叶全烂在仓库里,足足没了几千两白银。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债回来东山再起,但听说京城如今不太平,可是真的?”
yīn阳先生说:“菜肆日日人头落地,你说太平不太平?”
茶叶商人倒吸一口气。
大汉说:“别被他吓着了,掉的全是达官贵人的脑袋,跟咱们小老百姓不相gān。”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世家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给了康王,虽说是被bī的,但没有为君死节,皇帝回来后,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诏狱。后来,谢贵妃以过世的大皇子求qíng,好歹留住了他一条命。东平侯是让韩王杀的,他一死。催债的挤满了门,听说如今要卖祖宅了。还有镇国公也是韩王杀的,皇帝赐谥号‘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还是一门荣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赐谥号为文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为柔真公主。谥号‘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安福县主。前些日子,老沈相与柔真公主同时出殡。沿途人家都设了路祭,哭声动京城。”
yīn阳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若真是一门荣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晋王与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忧也不夺qíng?”
大汉说:“你不知道沈相被韩王割了两只耳朵,如今耳朵不太灵光了。至于沈姑娘至纯至xing,要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三年,晋王老大不小。总不能让他一直不成亲吧?所以取消婚约,另选佳女。”
yīn阳先生摇头说:“别只看表面文章,好多事不过是做出来给咱们老百姓看的。沈姑娘虽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夺qíng。我同你说,之所以取消沈姑娘与晋王的婚事,一是因为晋王不愿意娶她,二是因为沈姑娘被蓟奴里掳去过。至于封她为县主,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耀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骨子里的荣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爷从前就跟韩王过往甚密。韩王篡权期间也常有往来,这回这么多人下诏狱,他独独幸免,你当他是运气好呀?”
大汉也不客气地说:“那个阮侍郎不过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他有屁个荣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 出殡时,哪个世家名门设了路祭?”
yīn阳先生嘿嘿冷笑,说:“人家是庸材没错。可架不住人家有两个好女儿,一个如今在宫里正当宠,都晋位妃子了。另一个眼看着也要嫁给晋王了。”
掌柜见他们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忙打圆场:“两位,两位,莫为了他人的事qíng着急上火。说起来有桩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个说书先生在我客栈里住了好久,说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为母修行,怎么后来那个五姑娘忽然出现在濠州城里呢?”
yīn阳先生说:“兵荒马乱,命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感伤了,大汉也正色说:“没错,乱世人不如犬,至尊贵如皇后也不是让一把火烧死了,百年玉虚观也化为废墟。”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皇后娘娘怎么死的?”
大汉说:“韩王宫变,皇后生着病,没能跟着太后一起逃出京城,被韩王送到玉虚观出家。后来玉虚观让人一把火烧了,她就活活烧死了。”
“兄台你又错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赵将军的牵连,差点被废。太后带着嫔妃逃出京城时,压根儿没有知会她,她才落入韩王之手。如今倒是因为她的死,皇帝再度起用赵将军,保康赵氏指不定又能荣华一时。”这回yīn阳先生虽反驳了他,口气柔和很多。
大汉却不领他的qíng,咄咄bī人地说:“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别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当你是何许人?天王老子不成?”
yīn阳先生抚着胡须摇摇头。
“说起真假,我濠州亲戚说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青年男子说,“他说,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个月,是因为阮五姑娘一开始把震天雷埋在地里炸掉敦律贺的几百辆抛石车。她还说,柔真郡主去城头根本不是给士兵递送战材。她是想杀阮五姑娘,都把她从城楼推下去了,结果好人有好报,阮五姑娘只是受伤,倒是她让北戎的流矢给杀了。他还说,沈相一大家子被蓟奴里掳走,是阮五姑娘亲自去谈判,用北戎俘虏换回来的,结果柔真郡主还恩将仇报。”
大汉说:“阮五姑娘在濠州城里身先士卒、捐献军粮这些事大家都听说了,太后也下过慈谕嘉奖。不过柔真郡主这事没听过,应该不会是1真的,否则皇帝还要追封她为公主,还要封她女儿为县主?”
yīn阳先生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你不懂,不过是些遮掩耳目的伎俩。柔真郡主一个宗室女儿,在城头杀自己恩人,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不屑?至于沈姑娘被封为县主,不过是对她被退亲的补偿。朝堂上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搞得花里胡哨,落不到实处也1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传,阮五姑娘是咱们大周明珠。你当这话传着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罢了。”
几番被他抢白,大汉不服气,撸着袖子还想争一下。
掌柜忙打圆场:“这世间的事qíng向来是众说纷纭。孰真孰假,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咱们说三道四。不过图个口头痛快,何必因此伤了和气?京城里那些大家族,起起落落跟cháo水一样,涨cháo时气势汹汹,退cháo时一泄千里。真荣华也罢,假风光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小老百姓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虽不能跟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但胜在日子平安和顺。”
大家纷纷点头说没错。
夜已深,大堂里的客人罢了夜聊,chuī烛休息。
二楼的房间里,女儿低声说:“可算是安静了。”
老妇人低低嗯了一声。
“你说她认出我们没?”
“难说的很,她是少有的聪明人儿。”
“会不会举报我?”女儿不安地摸着肚子。
“她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沉默了一会儿,女儿又说:“往后怎么办呢?咱们没有钱,带出来的东西都太贵重了,出不了手。”
“这掌柜还不错,咱们先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寻个不大不小的城镇,把北海真珠项链拆开卖掉。”
女儿叹口气说:“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忽听门口笃笃两声。
两人吓得屏住呼吸,门外却再无声息。
“可是她寻来了?”
“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躲不了,我去看看。”老女人下chuáng,打开门,探头一看,走廊空空dàngdàng,不过门前搁着一个小包袱。她捡起来,关好门,折回卧房里。
“手里是什么东西?”女儿看着她手里包袱。
包袱虽小,却沉甸甸的。老妇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金锭与银锭,数了数,总共三十两huáng金三十两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未落款,只有一句话:妙香国地处西南,国中女子尊贵,可从蜀中取道南下。
女儿凑过头看完,默然片刻说:“她果然不1心狠手辣之人。”顿了顿,又说,“你这徒弟倒也没有收错。”
老妇人看着huáng金白银一会儿,眼眶微湿,把纸条凑近火烛烧了。
第二天,天未亮,阮碧一行便离开客栈,继续北上。
自打离开客栈,寒星便嘀嘀咕咕个不停,马车驶出几里,还在嘀咕:“姑娘,真的不对劲,钱奁轻了很多。昨晚指不定有人进咱们屋里偷东西了,你拿钥匙打开看看。若是丢了,咱们赶紧回头去追回来。”
第三天,都离着卢岭镇一百多里了,她还在嘀咕:“姑娘,那晚指定有人动咱们钱奁了,真的轻了很多,不信你掂掂……”
……
旅途十分无聊,马车又晃晃悠悠,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
一日,她正朦朦胧胧半睡半醒,听到马车外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眯着眼睛问:“寒星,外头在吵什么?”
“不知道,姑娘,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怪瘆人的。”
阮碧愣了愣,睁开眼睛,挑起窗帘看着外头,只见官道两边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每隔一丈站着一个兵卒,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枪,一见有人越过自己便拿枪拦着。两边的人都看着自己的马车,指指点点,jiāo头接耳。而偌大的官道,竟然只有自己这一辆马车辚辚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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