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妥当,到垂花门前候着,各个院子的主人携着丫鬟婆子,挤挤攘攘地站满小半个庭院。阮碧看到其中一个女子长得特别出众,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桃,气质娴静,跟阮四姑娘有几分相似,便猜是林姨娘。果然阮四姑娘过来的时候,向她行了半礼。另有一个女子也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牵着四少爷阮家轲,衣着相比丫鬟婆子们要华丽很多,相貌不错,但略逊于林姨娘,应该就是阮侍郎的另一个姨娘孙氏。
站了约摸半柱香,一gān丫鬟婆子拥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二姑娘、三姑娘、七姑娘过来了,众人纷纷行礼。阮二姑娘今日妆扮的煞是明艳,一件浅huáng色的chūn衫,随风裙角翩跹。她只在鬓角不起眼的地方cha了一朵莽菜花,两两相比,冬雪就后悔了,应该听阮碧的话,不要cha满的花。
人已到齐,老夫人当先,王氏和阮二姑娘左右虚扶着她,一大帮丫鬟婆子围着大小主子走出大门。门外已停着三辆镌着阮府标记的华丽马车,两辆镌着阮府标记的青幔马车,另有四辆牛车。老夫人上了当首的那辆马车,王氏带着二姑娘上了第二辆,二夫人带着三姑娘、七姑娘上了第三辆,四姑娘、六姑娘和阮碧上了第三辆的青幔马车,林姨娘和孙姨娘带着阮家轲坐了第四辆马车,牛车们则是给丫鬟婆子小厮们坐的。
车子走的很慢,阮碧挑起窗帘看着,只见不少马辆和行人,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街道两旁大都是平房,偶而会冒出四层高的小楼,看招牌应该是酒楼。沿路店铺林立,行人衣着整洁,神qíng平和。
阮碧还待细看,六姑娘扬手“啪”的打在她手上,柳眉一横,说:“五姐姐,你可别又整出啥事,连累我跟四姐姐。”
四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妹妹,咱们难得出府,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阮碧微微一笑,松开手,帘子落下。“只是看一眼,四姐姐和六妹妹何至于此?”
六姑娘不屑地笑了笑。“我倒是忘记了,五姐姐是不识‘目不邪视,耳不妄听’。”
阮碧微笑,说:“彼此,彼此,六妹妹不是也不识‘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吗?”
四姑娘一怔,细细看着阮碧。
六姑娘冷笑一声,说:“不知道是哪个疙瘩角落来的,也配谈尊卑有别?”
“便是知道哪个疙瘩角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
“呸,谁跟你一样。”
阮碧笑嘻嘻地指指前面。“不是,便坐前面的马车去呀。”
六姑娘涨红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四姑娘诧异地看着阮碧,这还是哪个笨嘴笨舌,懦弱怕事的五姑娘吗?几时变得如此人伶牙俐齿。而且自始而终,不愠不怒,脸带微笑。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般的出身,何必还要去分个高下?”四姑娘笑着打圆场,别有深意的看阮碧一眼,“六妹妹年幼,五妹妹且让着她吧。”
六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谁要她让,不过是个没皮没脸、伤风败俗之人,我费事跟她说话。”又拉起四姑娘的手,故作亲热地说:“四姐姐,我跟你说呀,前些日子母……孙姨娘给我寄了一匹苏绣……”
阮碧扭头,来了一个“耳不妄听”。
出城,行了约摸数里,车子停下。丫头婆子小厮们先下车,拉好帷幕后,女眷们才下车走进去。糙地上辅着席子,放着矮几,摆着鲜果数样。刚安顿好,有个面生的小丫鬟走过来,问:“可是阮侍郎府上的?”
阮家下人答“是”。
那小丫鬟又问:“阮二姑娘可在?我家二姑娘有请?”
阮家下人又问:“你家二姑娘何许人?”
小丫鬟骄傲地说:“延平侯府谢二姑娘。”
除了阮碧,帷幕的一gān主子早猜到这位小丫鬟的来历。延平侯家的大姑娘年初为官家诞下皇长子,晋位皇贵妃,谢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京城里炙手可热,一时风头无二。谢二姑娘来请,老夫人和大夫人自然乐意,分别嘱咐二姑娘几句话,又让下人备了一篮品种罕见的兰糙给二姑娘带去当礼物。
除了阮碧,其他几位姑娘看着二姑娘趾高气扬地走了,多多少少有点妒忌,区别只在于有的显露在脸,如三姑娘、六姑娘;有些人极力掩藏,如四姑娘。二姑娘走后没有多久,老夫人摆摆手,说:“今日上巳节,大家不必拘在这里,都去祓禊,祛除不祥吧。”
听这个意思,就是自由活动了。
阮碧心中一喜,闺阁生活对于习惯自由自在的人来说,就是一大铁笼子。
三姑娘和七姑娘结伴走了,四姑娘和六姑娘结伴走了,阮碧又落了单。走到帷幕外面,看了看。沿着河流两岸,都是帷幕,有几家帷幕上还绣着大大的标志。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妇人,偶而有几个男子,不是车夫便是青衣小厮打扮,看来这段河流,约定成俗是供官眷们洗祓的。
今日天色晴好,阳光明媚,河水潺潺,杨柳青青。阮碧深深地吸口气,因为穿越入异世而带来的烦闷似乎也消去不少。冬雪拉拉她的衣袖说:“姑娘,先去祭高禼吧。”
阮碧不知道什么是高禼,但大概猜出是与姻缘相关的,本来这就是女儿节嘛。“高禼在哪里?”
冬雪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说:“就在那里。”
阮碧诧异地看了一眼,只见柳树前有几个年轻华服女子正合什行礼,但是却看不到什么高禼。走到近处才发现,柳树下方有个三尺高的土翕,里面供着一个**的祼体女像,看来是母系氏族崇拜的遗风。
冬雪低声说:“姑娘,等一下记得要跟高禼求一段好姻缘。”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阮碧回头一看,是二姑娘和另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带着三个丫鬟站在身后。二姑娘一副看好戏的表qíng。那少女身着粉色chūn衫,容貌秀气,只是神色倨傲,嘴角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想必此人就是延平侯家二姑娘谢明珠。
阮碧懒的理她,向高禼行礼,转身就走。
“站住。”谢明珠低喝一声。
阮碧根本不想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huáng毛丫头,脚步不停,不过谢明珠的两个丫鬟拦在她面前。谢明珠缓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嘲笑着说:“瞧瞧你自己,这满头花cha的,当自个儿是庄户人家出身?就你这模样,给我二哥提鞋都不够,居然还垂涎于他,真是丢人。”
阮碧微笑着问:“请问,你二哥是谁呀?”
谢明珠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顿时怔了,周围有其他官家女眷掩嘴笑着。谢明珠只当是别人笑自己,脸涨红,瞪着阮碧,正想说话。阮二姑娘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对阮碧说:“行了,五妹妹,谢二姑娘是敦厚人,比不得你口舌伶俐。”
阮碧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原主呀原主呀,你究竟是怎么混成这个德xing?在自家被人欺负,到外头被人欺负的时候,自家人还帮着外头人。她思忖片刻,知道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处,于是笑嘻嘻地说:“二姐姐,我不过是跟谢二姑娘开个玩笑而已。”
她的言语行为与从前差别太大了,二姑娘迷惑地看着她,一时间倒忘记扳回场子。阮碧行了个礼,赶紧带着冬雪走了。走出稍远,冬雪呼了口气,说:“姑娘,刚才可把我吓死了。”
“她们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想不到向来懦弱的自家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冬雪怔了怔,说:“姑娘这样子真好。”
阮碧转眸冲她一笑,自有一派明媚洒脱气息。
冬雪看呆了,回过神,阮碧已经在水边冲她招手:“快来祓禊。”
所谓祓禊,并不是真的在河边沐浴,只是用兰糙洗洗手洗洗脚,图个好兆头。
修祓完毕,阮碧带着冬雪四处闲逛,这一个多月关在小院子里,可把她给闷坏了。没走多久,看到前方一堤绿柳,绵延没有尽头,那绿色仿佛蒙着一层柔光,看得人心旷神怡。她兴步走了过去,忽然听到欢笑声隐隐,好奇地拨开垂柳一看,只见弯弯曲曲的水岸边坐着十来个锦袍玉带的少年人,有两个小厮正把酒杯放在水里,酒杯随水流而下……原来是在玩“曲水流觞”。
冬雪脸色大变,扯扯阮碧的衣袖说:“姑娘,咱们赶紧走吧。”
阮碧知道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甚严,点点头,刚想举步。却不料背后有人忽然推她一把,她踉跄几步,等站稳,已立在水边。那十来个少年都抬头看着她,目光如炬,即使她生xing洒脱,也觉得有点尴尬。
当中的阮家轩霍然起立,皱眉看着阮碧说:“你怎么在这里?”
阮碧定睛看清楚是他,心里暗道不妙。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家轩认得她?”说话间,那人已走到水边,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黑紫色的锦袍,身材高挑,眉目俊秀,神qíng却吊làng当儿的,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
阮家轩脸微红,说:“是我家五妹,今日也来宜chūn河边祓禊,想来是无意中闲逛至此。”
紫袍少年挑眉看了阮碧一眼,说:“就是倾慕明月的那位?”
阮家轩大窘。
紫袍少年又说:“我看她方才鬼鬼祟祟地站在柳树后张望,定是来偷看明月的吧。”
众人哄笑,目光聚集到河边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容貌秀丽,此时脸涨的通红,霍然起立,把手中酒杯砸向紫袍少年,说:“顾小白,休要胡言乱语。”
顾小白挥舞马鞭,击落酒杯,笑嘻嘻地说:“明月勿恼,你们在岸边坐了半个时辰,只有这个小丫头来偷窥你,足见你的魅力。”
众人又是高声朗笑,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摆摆手说:“小白说的是,明月风采致致,无人可及。不过,岂是庸脂俗粉能垂涎?不过是徒添笑料而已。”
顾小白?小白?阮碧想起后世出名的“小白”,忍不住嘴角一咧。顾小白不知道她在笑自己的名字,还以为她因为大家赞“明月风采致致”而欣喜,不由的心生鄙夷,心想,此女被称为“庸脂俗粉”还能笑得出来,脸皮之厚,真是世所罕见。
谢明月脸色稍霁,说:“小白,你怎么此时才来?速速罚酒三杯吧。”
“就是,就是。”大家附和。
“该罚,该罚。”顾小白缓步走到水边坐下,有小厮递上酒杯,他一饮而尽,大家高声叫好,早就忘记了一旁的阮碧。阮家轩瞪了阮碧一眼,又是恼恨又是厌恶,低声说:“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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