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一怔,问:“祖母,可否详细跟我说说前因后果?”
“也好。”老夫人便将事qíng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阮碧听完,恍然大悟,想了想,说:“倒也不怕,我在深闺之中,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即使是有人撺掇,多半只与我有一面之识。向来是道听为虚,眼见为实,韩王定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夫人听了,也觉得有几分在理,但因事qíng重大,一时委决不下。
阮碧又问:“祖母,二叔的事,为何当时会去求韩王爷斡旋呢?”
“只因御史中丞与韩王爷颇有点源渊,而你父亲的幕僚杨先生与王府长史是同乡。”
大周的御史台以中丞为长官,御史台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纪委,专门纠察监督弹劾百官。阮碧想了想,说:“这回扬州学子闹事,虽叫嚷着严惩二叔,实则还是反对荫补取士制度。依孙女看,这一回事qíng怕是……”
老夫人吃惊地看着她,没有想到自己寥寥数语,她就能判断事qíng的来龙去脉,且判断结果与大老爷和幕僚商议的差不多。“往下说。”
阮碧微作沉吟。扬州学子想借京城官宦世家阮府开刀,反对荫补取士。民qíng涌沸之下,官家也要作出让步,定然会牺牲阮府,以平民愤。所以她判断,阮家这回的一万两是白给了。但是对她庙堂并不清楚,也有可能会出错,该大胆说,还是该婉转地说呢?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冒险一试,说:“孙女只是闺阁女儿,对庙堂并不了解,只是……只是觉得这回事qíng并非个人恩怨,关系朝纲,便是御史中丞一力保全,怕也敌不过个民愤两字。只有官家对荫补取士制度作出限制,学子才会罢休。两方角力,俱在二叔一人身上,只怕……只怕咱们家这一万两是白给了。”
说到最后,阮碧声音渐小,留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果然见她脸色大变,眉间不豫。慌忙跪下,说:“孙女出语无状,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心里着实不喜她方才言论,黑着脸说:“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回暂且饶了你,以后可别不懂瞎嚷嚷了。”
“是,祖母。”
“你下去,你说的那回事,让我先考虑考虑。”
阮碧应声退下。
老夫人歪在榻上,闭上眼睛,心里起伏不定。一万两银子白给,意思就是弢儿的事qíng是无计可施的。呸,她不过是个闺中女儿,懂什么庙堂决胜,定然是信口雌huáng。但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不安?
曼云悄步进来,低低喊了一声:“老夫人。”
老夫人睁开眼睛,坐直,问:“怎么了?”
“大夫人派人过来问,碧桂和秋兰都妆扮好了,要不要派管家送过去?”
老夫人犹豫良久,说:“且等大老爷中午放班回来再说吧”
曼云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又听老夫人说:“派个小丫鬟去垂花门守着,大老爷一回来,让他先来我这里。”
“是。”
老夫人仍躺回榻上,度日如年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守门的小丫鬟传:“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快叫他进来。”
老夫人坐起,拢拢头发,使个眼色,叫屋里侍候的小丫鬟尽数退下。听着大老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帘子一动,他从门外进来,眉宇不展。看到他的脸色,老夫人心里一沉,着急地问:“弘儿,事qíng如何了?”
大老爷目光闪烁,说:“娘,不必着急,此事还需些时日才能明朗。”
老夫人直直地看着他,问:“弘儿,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娘,我怎么会瞒着您呢?”话是这么说,大老爷却不敢看着老夫人的眼睛。
“弘儿,看着我的眼睛说。”
大老爷素来孝顺老夫人,因为孝顺也一向惧怕她,听到这话,知道她生了疑心,只好看着她眼睛,说:“娘,真没有瞒着您,只是今日又有徽州急报,说是徽州学子也在提举学事司静坐……”说到最后,话音渐小。
听到这话,老夫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也开始摇晃。
大老爷上前一步扶稳她,说:“娘,您不用担心,二弟这事,孩儿会打点好的……”
老夫人打断他:“我且问你,咱们家这一万两银子是不是白花了?”
大老爷微微迟疑,低声说:“四地学子静坐,又是风口làng尖……”话还没有说完,老夫人一掌拍在胳膊上,虽然没有多少力气,却把他的话打没了。
老夫人瞪着他,怒其不争地说:“真是没用东西,还不如五丫头看的清楚明白。”
怎么好端端提到五丫头,阮弘一怔,来不及细想,忙安慰大夫人:“娘,您别急,先听我说完。只要把二弟解到京城御史台受审,便在韩王势力之内,再拖些时日,待风头过了,自然就无事了。”
“上回,你便是这么说的,银子都送出去了,也没见成。”
大老爷默然片刻,说:“送给韩王的丫鬟准备好了没?我呆会叫幕僚杨先生送过去,同时再打探一下。”
“还送过去做什么?làng费。”
“娘,韩王他开了口……”
老夫人狠狠地剜他一眼,高声喊:“曼云,去把五姑娘叫过来。”
大老爷不解地问:“娘,叫五丫头过来做什么?”
“这事关系着她,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她一个丫头,懂什么朝廷大事?”
老夫人没好声气地说:“我瞅她比你还懂些。”
大老爷只当她是气话,微微一哂,又怕她恼怒不敢再多说了。耐心等了一会儿,阮碧进来了。
老夫人冲她招招手说:“五丫头,坐下说话。”待她坐下又问,“我问你,徽州学子也跟着闹事了,你怎么看?”
大老爷没想到老夫人真的一本正经地问起阮碧,心里吃惊,怀疑地看着她。只见她微作沉吟,秀眉一扬,说:“依孙女看,徽州学子也跟着闹事,倒不是坏事。”
大老爷不屑地轻声叱道:“小丫头懂什么。”
阮碧不亢不卑地说:“父亲,请听我说。此事起因不过是学子互殴,一人丧命,郭家抬出二叔招牌,才引祸上身。扬州学子静坐,为丧命学子讨公道,原在qíng理之中。扬州、杭州、苏州三地相近,为丧命学子声援,也尚在qíng理之中。而今又蔓延至徽州,反而丧失原有的立场,已呈bào民扰乱朝政之态势。此势不可助,此风不可长,官家必定会严惩。否则来日,但有丁点小事,学子都要静坐一番威胁朝廷,如何了得?”
听完这番话,大老爷已再无轻视之心。方才朝会时,已有言官指出,学子bào力gān扰朝政,必须严惩不贷。
老夫人听着在理,又问:“五丫头,依你之见,你二叔会如何?”
“孙女不懂朝政,只能信口瞎说。”阮碧说,“依孙女之见,朝廷到时候会各打一巴掌,严惩带头学子,令他们不敢扰乱朝政。也会处罚二叔,给丧命学子一个公道。如此风口làng急,咱家再活动,别人也不敢应承,不如等风头过后,再另想办法。”
老夫人又转眸看大老爷,见他若有所思,方才眉宇间的蔑视已经dàng然无存,问:“弘儿,依你看呢?”
大老爷如何肯承认阮碧有理,说:“难得她一个闺中女儿,还有点见识。只是糙民不言政,何况女子?五丫头以后还是多在女红上下下功夫吧。”
阮碧听到这番话,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低头说:“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谨记心中。”
大老爷这么说,老夫人更确信,阮碧所说靠谱。想了想,又问阮碧:“依你看,韩王爷要纳你为妾,此事如何了结?”
阮碧犹豫地看了大老爷一眼,说:“依孙女之见,其实不必再搭理韩王的要求。但韩王为人跋扈,难保以后不再趁火打劫。孙女先前所说的方法,可绝后患。”
大老爷好奇地问:“什么方法?”
阮碧三言两语将办法说了出来了。
大老爷皱眉说:“这不是欺骗韩王吗?如何使得?”
老夫人默然思索片刻,果断地说:“便依五丫头所说做吧。”
大老爷吃惊地喊了一声:“娘。”
老夫人摆摆手,说:“弘儿,这回你听娘的。”
大老爷无奈地点点头。
阮碧暗暗吁口气,这个大老爷四平八稳的,怪不得当侍郎六年,无所建树。还好,老夫人有点魄力。
第三十九章 主动邀约
待大老爷走后,老夫人叫下人传膳,留阮碧一起吃。席上再三叮嘱她小心行事,不要留下后患,既要打消韩王的非份之想,又不能让他反感结下怨隙,毕竟还指望将来二老爷解到御史台时他能说句好话。
阮碧连迭点头。
隔着一天,大老爷的幕僚杨先生从王府长史口里探知,怂恿韩王纳阮碧为妾的,是他的一个幕僚,此人并不曾见过阮碧,只是听信坊间传言。阮碧长长吁口气,只要韩王身边没有人见过自己就好。
又过两天,大老爷下贴子邀请韩王到阮府赏玩字画古籍。
百年经营,阮府藏书可谓是汗牛充栋,还收藏着前朝和本朝的很多字画。韩王平时也爱附庸风雅,接到请贴,自然应承。当日下午,带着五六个幕僚门客到阮府,这一回居然没有摆出他的仪仗,轻车简骑就来了。
大老爷把历年珍藏的字画古籍都取了出来,一gān人在外书房评头论足一个时辰,尽兴之后,决定到后花园走走。阮府的后花园也有流水有假山,有曲廊有轩榭,但相比于王府,就显得局促小气。何况时节也不对,桂花刚开,荷塘半残。沿着水边曲廊没走几步,夜夜笙歌、jīng神不济的韩王就打了一个哈欠。
忽听大老爷说:“那边就是我家五丫头。”
韩王jīng神一振,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隔着五六丈,池塘水边站着一个穿蜜合色襦裙梳双垂髻的少女,她身边蹲着一个穿着青色襦裙梳双垂有髻的女子,正伸手摘菱角。许是感觉到他人的视线,身着蜜合色襦裙的少女转过头来……
长相虽不差,却也就王府一gān丫鬟的水准。传言当真不可靠,韩王倍感无聊,又打一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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