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孟炎咳嗽一声,对吕氏说道:“你且领着绛晨出去。”因原本就觉得这招对付不了柳檀云,因此也不觉挫败,待吕氏、柳绛晨出去后,想着要动之以qíng,就唏嘘道:“檀云,你可知为何父亲在你幼时跟你那般疏远?想当初,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急得了不得,在屋子外不眠不休地转悠了几日。”
柳檀云镇定地道:“不可能,父亲顶多守了一日,父亲可不是因为家事,便延误公事的人。”
柳孟炎郑重地道:“为父晚上守着呢。你不知,原先太医说你母亲肚子里有两个,后头只有你好端端的,你那弟弟……”
柳檀云笑道:“这事我知道,父亲无需多说。总归父亲因为这事厌烦我,到底也没欠我什么;我也没记恨父亲,没故意给父亲使绊子。”
柳孟炎舒了口气,忙道:“为父如今喜欢你的很,哪有厌烦你?为父是想通了,看着你就跟看着你大弟弟一样,疼着你就跟疼两个人似的。”
柳檀云蹙了蹙眉,心想柳孟炎看她的时候就想起儿子,定是巴不得掐死她呢,笑道:“既然这样,大弟弟该继承了父亲的家业,父亲正好该将银子给我,我替大弟弟收着。”
柳孟炎闻言,虽知今日是大年三十晚上,但到底不舍得那银子,不由地红着眼睛落泪道:“你生下来白白胖胖的,你大弟弟瘦骨嶙峋,手脚也没长好。但凡你在娘胎里让着他一些,也能叫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说着,揭了自己的伤疤,动了伤心处,就不住地落泪,半日偷偷望了眼柳檀云,见柳檀云斜睨向他,竟像是看不惯他这伎俩一般,于是擦着眼睛道:“那会子又恰逢你祖父的六十大寿,为父是有苦也没处倾诉,又怕旁人听说了说给你祖父听。”
柳檀云百无聊赖地敲着炕桌,忽地听到外头凤奴的声音,知道箱子搬来了,便对柳孟炎笑道:“父亲,若不是大过年的不好,女儿也陪你哭天抹泪演戏了。今日耽搁不得,便赶紧着吧。”说着,便要起身。
柳孟炎猛地抓住柳檀云手臂,眼中露出凶光,咬牙道:“你这丫头,半点也不为你弟弟想吗?”
柳檀云笑道:“想啊,日后我自会给了清风银子,兴许,我给清风的比父亲能留给他的还要多。”说着,将自己的手臂挣扎开,“但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父亲心里倒是算得清楚,还记着我克死大弟弟的事,那也该记清楚了若没有我,清风如今还不知怎样呢。我行事素来是明码标价,这事了了,最好银货两讫,我的银子,一般人可是欠不起的。”说着,也不起身了,就坐在炕上,托着脸笑道:“给父亲一盏茶的功夫想一想,到底是要高高兴兴地给,还是叫我凶神恶煞地抢。其实女儿要银子也没处使,还多占了些地方没得碍事。说句心里话,女儿就是乐意看父亲心疼的样子,很痛快。”说着,就当真盯着柳孟炎看,见他脸上不住地犹豫迟疑,嘴角浮出一抹笑,暗道等到柳孟炎用不着她的时候,想看柳孟炎这么纠结的脸,可就见不到了。
柳孟炎心思百转,这么些日子以来因柳檀云周全的看护教导柳清风而沉在心底的厌恶又浮出水面,心里设想着柳檀云究竟会如何,一边想着柳檀云不敢鱼死网破跟他力争到底,一边又觉柳檀云能施计替他解围叫何家更得太子信赖,未必没有法子抢了他的东西。况且,自己拿杀手锏都使出来了,若是旁人,要么狡辩要么惭愧,哪有似柳檀云那般不在意的。
听着柳檀云敲桌子笃笃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最后隐约觉察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便咬牙道:“你拿去吧——只记得,不能便宜了何家人,要多照顾你弟弟。”说完,又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星半点东西,值不了多少。
柳檀云收回手,笑道:“父亲当真慷慨,父亲可要过去瞧瞧?”
柳孟炎摇了摇头,哪里舍得去看。
柳檀云起身去叫穆嬷嬷等人进来,柳孟炎看见穆嬷嬷,不由地一愣。
柳檀云说道:“总要有个见多识广的人瞧瞧什么是违禁之物,若有,趁早拿出去改了。这会子各处过道穿堂的门锁了,也没人知道这边的事。”
柳孟炎坐在炕上,也不言语,挥了挥手,只觉得自己的一腔心血白费了。
柳檀云领着自己的亲信过去收东西,毕竟人多,且早有准备,约莫一个多时辰,便东西收拾妥当了,拣出来一些要改掉的东西后,便将箱子全抬到柳檀云院子里去。
吕氏早回来了,因柳孟炎发话,不敢进了里屋,此时见一箱箱东西抬出去,心里ròu疼个没完,见柳檀云出来,虽不说话,却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柳檀云恰听到外头的梆子声,便对柳孟炎两口子笑道:“父亲、母亲,新年好,恭喜发财啊。”
吕氏撇了撇嘴,也不看柳檀云,只等着柳孟炎说话。
柳孟炎下巴蠕动了两下,瞟了柳檀云一眼,丧气地道:“你也看过我心疼的样子了,赶紧地给我还回来吧。”
柳檀云一怔,乍然听柳孟炎说这有些孩子气的话一时醒不过神来,又见柳孟炎等着她说话,丢下一句“出了十五再说”,掉头就走了。
柳孟炎听柳檀云这话还是有让步的余地,眼珠子转了转,忽地明白软硬不吃的柳檀云吃哪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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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孟炎猜测出柳檀云的软肋是什么,于是仗着自己也有些年纪了,便背着柳老太爷等人,当着柳檀云的面做出一副老糊涂模样,不是忘事,就是耍赖,有时候想起来,就对柳檀云道:“出了十五赶紧地将我的东西送来。”又或者似无赖一般,不讲道理地要人去柳檀云屋子里舀了名贵东西出来。
柳檀云也疑心柳孟炎是老糊涂了,暗道柳孟炎这人怎肯不在自己面前摆起官架子,虽心里觉得蹊跷,但到底看在柳孟炎年纪大了的份上,未免将柳孟炎气死了,就让着他一些。
大年十二的时候,何循过来拜年,柳老太爷因想着过了年,何循、柳檀云两个有些日子不能见面,就有意留出空子叫他们一起说话去。
这会子两人也不出赏花楼,就在赏花楼后院的倒厅里说话。
外头的雪尚未融化,看过去依旧是白茫茫的。
何循心想柳檀云这会子倒是识趣,就叫凤奴等人都出去了,先是舀了一盒水仙香粉出来,说道:“这是上回子我问太子姐夫要的,叫大哥要去了,前两日才还回来。”
柳檀云接过去,打开闻了闻,随即笑道:“查出是谁家做的了?”
何循笑道:“大哥出手,自然是查到了。如今那女人也不敢再胡作非为,白日里拉着太子姐夫胡闹了。”说着,因说起太子的风流事,不禁心中一动,随即也不似方才凤奴等人在时坐的那般远,就挪到柳檀云身边,低声道:“祖父说了,他年后装病,叫你进了何家冲喜。”说着,不禁喜上眉梢。
柳檀云望了眼何循高兴模样,细细打量他的脸,嘴里不知怎地冒出一句:“真嫩。”随即扭开脸,略有些不安地道:“赶紧叫太医给何爷瞧瞧,兴许是何爷身上不自在,又怕过年的时候说出来晦气,叫大家都过不好年,又怕当真有什么耽误了咱们几年,才这样说的。”
何循闻言心里一紧,忙道:“当真?”
柳檀云笑道:“这有什么真不真的,人老了总要注意一些,许是我三十晚上舀了父亲的东西将父亲气坏了,这两日看过去,他也不似早先那般有jīng神了。”虽不敢觍颜说什么孝女,但若是柳孟炎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好受。
何循笑道:“岳父方才瞧着jīng神的很,且前头敏郡王又叫了人来提亲,岳父三言两语就将敏郡王打发了。你倒是不用为岳父担心。”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笑道:“当真?”笑完了,就想柳孟炎当真有意思的很,想要回东西竟然使出这么个法子。
何循见柳檀云面上带笑想着法子对付柳孟炎,便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即见她扭过头来,又在她唇上一点,见柳檀云愣住,未免尴尬,就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大嫂子又有喜了,你不知三嫂子一张脸酸得都能滴下醋了,成日里不yīn不阳地说大嫂子如今是枯木逢chūn了。连母亲也看不下去,将三嫂子叫过去骂了一通。”
柳檀云伸出手指挡在何循唇上,然后微微探了身子,向他唇角亲了一下,手指下压着何循的唇,感觉到手指下的柔软,一时间,竟想起自己一场chūn梦里的事,于是忙收了手指。
何循心里一喜,待要伸手搂住柳檀云,忽地听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忙端正地坐好,不敢再动。
外头穆嬷嬷说道:“循少爷,那边酒席摆好了,你赶紧过去吧。”
何循答应一声,因柳檀云主动亲他一下,不由地心花怒放,伸手快速地在柳檀云脸上一摸,随即脚步轻快地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面上微微泛红,出了屋子,见着穆嬷嬷,便搂着穆嬷嬷的手臂,也不说话,就靠着她笑。
穆嬷嬷并不责怪柳檀云方才的举动,心里想着何循那边没有人,能点到即止就算很有规矩了,对柳檀云笑道:“循少爷可是个好孩子。方才听着是何大少夫人有喜了?”
柳檀云笑道:“是呀,听说何三嫂子嫉妒坏了,四处败坏大嫂子的名声。”
穆嬷嬷点了点头,笑道:“等着瞧吧,何三少夫人越这么个样,征少爷越发要跟大少夫人如胶似漆,单等着看何三少夫人气过头了会怎么着。”
柳檀云心道一家子女人模样、德行、家世渀佛,先前也是一样的行事,如今冷不丁地,年纪最大的何大少夫人又得宠了,这叫其他人如何能不眼红。这非我族类一语,也可用在这地方。因怕穆嬷嬷提起方才之事,又仰头对着她笑。
穆嬷嬷见柳檀云面上依旧有些绯红,心知她惦记的事,便笑道:“这没什么,小的见过的事多了去了。”说着,见管事媳妇来找,便领着人去了。
柳檀云暗道穆嬷嬷果然见多识广,不由地往前头看了眼,料定必是柳老太爷一面怕两人就不见面,淡薄了早先的青梅竹马之qíng;一面又怕两人年少,做了过火的事,是以才叫穆嬷嬷来看管着。因想柳老太爷这也是惯着她呢,柳绯月、骆丹枫就没这待遇,于是就很有些喜悦地去了自己屋子里。
没两日,何家果然传来消息说何老尚书身上有些不自在,因怕搅了众人过年的兴致,何老尚书便未跟旁人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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