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要卖十块,”我打断他的话,斜着眼睛看过去。
刘江顿时直跳脚,气得哇哇大叫,“那前几天不是你说要卖十块一斤,坑死那些小日本吗。怎么马上又改口?还折腾这些贵死人的盒子,也不嫌làng费。”
“呸,”我得意地举起松木盒子,朝他白了一眼,“十块一斤是那苇糙盒子装着的,这种我打算卖十五。”
刘江傻傻长大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招商会就在十二月上旬,我们抓紧时间把早备好的野菜分等级,称重量,又用细麻绳小心翼翼地捆起来,再放入包装盒里。把盒子一盖,要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啥,这一眼看去,搞不好人家以为这是个珠宝匣子呢。
本来说好了是让刘江一个人去省城的,但他自从晓得我打算把野菜卖到十五块一斤后,打死也不肯独自一人去招商会,说自个儿没那信口开河的本事。我只得给小娃儿们放了几天假,带着小明远亲自去走一趟,也顺便带孩子出去长长见识。
这年代去一趟省城不容易,县城里每天只有八点半一班车发往省城,所以我们得赶在发车之前赶到县车站。这天天还没亮,我们三人就在村口集合了,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去县里。
这是小明远头一回出院门,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着,上了客车以后依旧qíng绪高涨,化身为好奇宝宝,见什么问什么,所问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枉我和刘江两个大学生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早上起得早,我上车只熬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晕晕乎乎间只听见小明远嫩嫩的嗓音和刘江无可奈何的回答,可他们到底说的什么内容,却似一个字也不记得。等到了县里转车的时候我才醒过来,一睁眼,刘江已经抱着睡得正香的小明远下了车。
一直到中午时分才赶到省城,一下车我就蔫了。以前从陈家庄坐到县里我就老抱怨受不了,这回算是真正吃了苦头,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地方不是酸的,下车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刘江见我这幅死样子连连摇头,十分不能理解当初我是怎么从北京找到陈家庄的。我一听他问这话赶紧就打起jīng神来,生怕他起疑心要追问下去。好在刘江跟他堂哥不一样,没有刨根问题的爱好,抱怨了两句后就再也没提这事儿。
这时候的省城还落后得很,楼房都不高,街道也窄窄的,路上车也少,这模样跟后世三线小城市都没得比。
小明远这会儿已经醒来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四周张望,一会儿看看楼房,一会儿又看看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脸上满满地写着的全是新奇,他甚至忘了继续问我们问题了。
这次招商会是省政府联合林业厅一起举办的,会场就在财政宾馆。
刘江是东道主,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们在财政宾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因为招商会的缘故,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得满满的,我们住的这两间房还是刘江事先请他师兄先定下来的。
吃了午饭后,我和小明远先去客房休息,刘江则去找他林业厅的师兄问qíng况。临走时我又把他叫住,从行李箱里搬出两包土特产来递给他。刘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顿时不说话了。
“回去吧,”我说,“都到了家门口了也不回去看看,你妈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刘江去陈家庄养jī的事儿虽然得了刘老爷子的首肯,却让刘江爸爸非常生气,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将刘江严厉地批评了一通,之后甚至还放出话来,说他要是不回城里就当没生个这个儿子。
刘江看起来斯斯文文,其实xing子比驴子还倔,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不,刘江爸爸越是反对,他就越是犟得厉害,一头冲去了陈家庄,这都快有一年没回过家了。
提到刘妈妈,刘江的眼睛顿时有些发红。小明远原本脱了鞋在chuáng上玩儿,发现刘江有些不对劲,从我身后探出脑袋来疑惑地看着他,凑到我耳边小声问,“姑姑,刘叔叔为什么哭了。”
“你看错了,”我睁眼说瞎话,一反手捂住小明远的眼睛道:“你刘叔叔眼睛里进了沙子,哪有哭。”
小明远这个小jīng怪哪里是我这么一句话能糊弄过去的,歪着脑袋躲开了我的手,正色看了看刘江,一本正经地道:“刘叔叔肯定是想他妈妈了,对吧?我要是想姑姑了,我也会哭的。”
这娃儿真是……
刘江抹了把脸,又伸手拍了拍小明远的小脑袋,接过东西,朝我点点头出了门。
我和小明远玩了一会儿斗牛,又从包里翻出些零食吃了,小家伙终于开始犯困。我便让他先去睡觉,自己则从空间里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搬出来。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把当初来的时候所带的那个超级大箱子给带了出来,以便到翻出些新鲜玩意儿的时候也能向刘江解释。等傍晚刘江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东西给吓住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刘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白瓷青花茶壶,眼睛里放着炙热的光,“你刚买的?这东西得不少钱吧?”说话时,他又拿起一旁配套的茶杯,摩挲了一阵,才语带遗憾地道:“可惜杯子做得太小了,还不够一口喝的。”
我“……”
我把我的计划跟刘江简要的说了一遍,刘江越听越是兴奋,到最后都有些坐不住了,激动地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最后指着我不得不信服地道:“我现在觉得,你还真有可能把野菜卖到十五块一斤。”
刘江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居然跑去林业厅找他的师兄,说了我们明天的计划。他那个名叫马友诚的师兄一听完,立刻就跟他一道儿来招待所找我了。
马友诚比刘江要大七八岁,长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气质有些粗犷,一看就是典型的东北汉子。说是师兄,其实他是刘爸的属下,我也是这时候才晓得原来刘爸是林业厅的领导,这刘江嘴可真够严实的。
既然人家马友诚亲自造访,我当然不能再藏私,当下就把几乎一五一十地详细告知,马友诚一边听,一边拍掌叫好。刘江也兴奋得两眼直放光,言语间更是连连把我夸赞,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的这些所谓新奇想法,要放在现代再寻常不过,装模作样、投其所好、附庸风雅,这都是用滥了的,只不过放在这里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这时候的中国人多淳朴啊。
不知到底是因为刘江的身份,还是因为马友诚对我们给予了极大的信心,这一次的招商会他给了我们许多照顾,也答应了我们许多请求,甚至还帮我们借了一台录音机和一盘古筝磁带——这东西在八二年可老值钱了。
于是第二天,我们的展台一布置好,不仅人小日本,就连别的参展商也通通围了过来。
二十四
会场很大,一共有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家展台,而我们的展台在会场大门右手边靠墙的第一个,一进门就可以看得到,可以说是非常理想的位置。
这时候大家都没有很qiáng的经济意识,来参加这么重要的招商会,也就是随便搬了张破桌子,把东西往上头一摆就是,连必要的文字说明都没有,完全没有想过要怎么吸引客人。这也更使得我们的展台脱颖而出。
老实说,我们的展台在现代人看来并不算突出。由于条件的限制,我很多想法都没能得到实施,比如我想要全套的jī翅木桌椅案台,比如说我想让刘江和我都穿上古装汉服……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马友诚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们,从林业厅办公室借来全套桌椅板凳,笨拙而粗犷的风格,还有深褐色的油漆,完全与我的想法相违背。最后还是临时去商场里买了几块白布将这些乱糟糟风格的家具裹起来,又让刘江从他家里搬了几个盆栽放好,最后还在墙上挂了几幅中国山水画。
我们没有大刺刺地在大门口摆个桌子放样品,而是仅有的二十多个盒子放在侧面的木架子上,展台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头放着一套jīng巧的茶具,。角落里还有马友诚借来的录音机,飘渺的古筝缓缓流淌,端地“高深莫测”。
我非bī着刘江换了身新衣服,小明远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往这里一坐,十分地吸引眼球。
大伙儿早被我们这装模作样的架势给吓到了,围观的人虽然多,却都在展台外头指指点点,连一个上前来问我们卖啥的人也没有。刘江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上像长了刺,东看看西望望,还没有我们家小明远镇定呢。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泡茶的手却不停,缓缓地将碧绿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嘴角带笑,神态自若,其实心里头已经在骂人了:那些小日本鬼子动作也不快点,再照这么喝下去,俺们三个人怕是连厕所都跑不赢了。
其实也不怪刘江如此心神不宁,这都一上午了,连个小日本的影子也没瞧见,光看那些人高马大的老毛子走来走去了。倒是也有几个老毛子颇感兴趣地来我们展台参观的,只是一听说我们卖的是野菜他们就兴趣缺缺了——他们还是对伏特加和肥皂牙膏最感兴趣。
我和刘江都见过老外,所以对着这些白皮肤绿眼睛的老毛子还算正常,小明远就不同了,每次有老毛子经过,他就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人家看。
“明远!”我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脸,把他的注意力转了过来,“这么盯着人家看是很不礼貌的。”
小明远长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门,小声地问,“姑姑,那些人长得好奇怪,刚才那个人的眼睛是绿色的,他是不是妖怪变的?”
“咳咳——”刘江发出一阵震天的咳嗽,方才入口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脸憋得通红,一边捂着嘴一边朝我挥手致歉。
我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低头又换了副笑脸,柔声细气地跟小明远说话,“明远你忘了姑姑以前跟你说过的,外国人只是跟我们长得不一样而已,不是妖怪哦。”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帅的妖怪,虽说苏联大叔们普遍有些发福,脸蛋儿残得也早,可那年轻的小哥们个个都青葱水嫩得很呀,尤其是会场里有个十六七岁的苏联小帅哥,白皮肤高鼻梁,眼睛深邃幽蓝,那脸蛋几乎可以捏出水来,简直是让人蠢蠢yù动地恨不得扑上去。
小明远眨巴着眼睛没说话,忍不住又朝外头瞄了一眼——展台前正巧又有两个苏联人经过,叽里呱啦地正在说着鸟语。我一转头,可不正是那个小帅哥,舌头顿时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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