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个月我都过得浑浑噩噩,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古艳红的不对劲。我后来想,如果当时能及早地发现她的问题,能多问一句话,事qíng就不会发展到后来的地步。
1994年五月,已经到了明远和古恒复习的关键时刻,学校甚至要求他们住宿以便节省时间。可我却没有同意,原因无它,这已经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间了,我必须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五月中旬起,古艳红每天晚上都回来得很晚,jīng神总是很好,脸上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光彩。我想她应该是恋爱了,打趣着说笑了两句,古艳红不肯说对象是谁,我也没有深究。
到六月初的时候,古艳红开始变得心神不宁,有两回在厨房还失手打碎了碗。只可惜我当时满脑子都是离开的事,根本没有多问。
六月六号,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前天晚上古艳红回来得很晚,可第二天大早就起了,坐在沙发上一直等我做好早餐,又把明远和古恒送走,然后让我帮她画一副画像。
人应该是她亲眼见过的,口述得非常清晰,所以我画得也很准确。画像出来之后,古艳红对着发了半天呆。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三角眼鹰钩鼻,满脸横ròu,头发略微有些长,凌乱地披散着,一看就不是善茬。
也许是她的嫌疑犯?我心里想。
古艳红拿了画像后就匆匆离开,当天晚上却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终于缓过神来的我给她的同事打电话,才知道她并没有去上班。
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是出事了,可她一个警察,一天没露面也不至于闹到去报警,于是我只得赶紧去她家找人。因为很久没有住人,她屋里的家具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并没有回来的迹象。我隔着窗户喊了半天不见人应,只得打道回府。
屋里还是gāngān净净的,依稀还是我出门时的样子。可是我细心地发现我房门口的地垫有动过的痕迹。
会是古艳红回来过吗?或者是别人——
我不安地朝四周察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别的异常。想了想,还是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在手里。轻手轻脚地缓缓踱到房门口,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屋里安安静静的,并无异常。难道人已经走了?
轻轻推开门,屋里的一切缓缓展现在我的面前。
空无一人……
我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chuáng上。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梳妆台上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色的纸盒子,我记得每天早上我都会把梳妆台清理得很gān净。而且,这个纸盒子明显不是我家的东西。
是古艳红回来过了!我在纸盒的右下角看到了刑警队的标志。可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我屋里?以前她就算带案件资料回家,也会小心地把所有东西都带到二楼她的房间去。
我狐疑地打开纸盒,里头只有几份文件和一盒磁带。我随意地翻看了几下,那是一个叫做重和有限公司的进货单,全是今年的,足足有十几页,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至于那盒磁带我也没办法听,家里的录音机上个礼拜坏掉后,我一直忘了去修。
也许古艳红是懒得上楼才会把东西放我屋里,我这么想。
于是放下心,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继续做我自己的事。
离高考越来越近,那两个小子也越来越拼命,我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心疼,恨不得让他不要考了才好。可我心里头也明白,现在绝不是拉后腿的时候,只得想方设法地给他们做些好吃的,算是做好后勤工作。
刚开火准备做晚饭,客厅里电话铃响了。我赶紧放下淘好的米去接电话。
刚拿起听筒,就听到电话那头急促的声音,“磁带…赶紧送去报警……”
“古艳红?”
“赶快去!”古艳红那边好像有什么异常状况,不断地有砰砰的声响传过来。我对着话筒高声喊了几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回应,但声音却有些闷闷的,好像憋足了气发出来似的“不…不要去…西城派出所……”
我还待再问,那头已经狠狠挂断了电话,直把我吓得手里的话筒都掉了下来。
她果然是出事了!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呆了好几秒钟才猛地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一路上把椅子都撞倒了两把,也根本察觉不到痛。
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我抱着盒子立刻冲出了家。离我们家最近的就是西城派出所,可古艳红既然特意叮嘱了不让我去,肯定是那里有问题,我一边跑一边想。除了西城派出所,那就只能去南苑门派出所了。
刚走到巷子口,就撞见了隔壁的老教授夫妇,瞧见我,二老还特意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实在没时间跟他们寒暄,点点头飞快地冲了过去。出巷子后,打了辆的士直奔南苑门派出所而去。
这时候路上车不多,的士只花了十几分钟就顺利地把我送到了派出所对面。
我付完钱刚下车,正准备过马路,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剧烈的马达声,刚准备转过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忽听得“砰——”地一声,身上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三十六
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就好像有一千匹马拴着绳子在我身体的各个地方拉扯,身体好像快要撕裂一般……天晓得怎么会这么痛,刚撞上那会儿不是都没感觉吗?难道要醒来了?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刺眼的白,鼻子里有熟悉的消毒水味儿,不用说住医院了。身上还是痛,连动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就会动动眼珠子,想看看旁边有人没。
“醒了,慧慧醒了。”有个大嗓门儿在我耳边大喊大叫,一会儿,一张大脸凑到了我的面前。黝黑的面皮,浓眉毛高鼻梁,粗犷的五官,围着嘴巴一圈儿全是胡渣子,瞧着有些眼熟。不是刘江,不是刘涛,更不是我们家明远,是谁呢?
我才刚醒来,脑袋有些晕乎,想了老半天,才终于清醒了过来。“刘浩维!”费尽了力气,发出的声音却还是跟蚊子哼哼似的。说一句话,胸口马上就震起来,五脏六腑都跟马达发动了似的一个劲儿地颤,痛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刘浩维抹了把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又哭又笑地骂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幸好我去得及时,要不,你这不是连小命儿都没了。”
这是咋回事儿啊?刚刚不是都还在派出所门口吗,怎么一眨眼就回来了?我现在的脑袋转得特别慢,过了好几分钟才明白过来,敢qíng那一撞就把我给撞回来了。那94年的慧慧呢?十有**是死了……天杀的章老头,那时候不是说我这边的身体不会受影响吗,怎么还躺医院,险些连小命儿都丢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轻声,可还是牵动了胸腔,痛得我直冒泪花。
“感冒了,”刘浩维又气又心疼地责备道:“你说这天气,你晚上睡觉怎么也不关窗户,连被子也不盖,高烧三十八度五,险些就这么睡死过去了。幸好我跟大冲哥去找你,打了电话不见你听,又问物业说你没出门,觉得不对劲了才翻窗户进去。要不,你就算保住了小命儿,这脑袋肯定得坏。”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我觉得头痛得厉害,估计现在已经坏了。”
“得了,”刘浩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还能开玩笑呢,没烧坏。”说话时又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号,一会儿就冲着手机喊,“舅妈,慧慧醒了,你们送点儿吃的过来。”罢了又朝我道:“你害个病不要紧,可把我们给害惨了。你爸妈早上才回去换的我,整整两天,可把我们哥儿几个给累惨了。回头看你怎么补偿。”
我就笑,不说话。
睡了不知道多久,再睁开眼睛时爸妈已经来了,前几年才见过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忽然看到他们这样的老态,我眼睛一酸就忍不住要掉眼泪。老爸一见我这架势马上就受不住了,大男人眼睛都红了,一个劲儿地哄我,“乖,慧慧,是不是很痛啊。过几天就好了啊。”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哭,这一哭身上又痛了,抽得浑身都扭曲起来,眼泪更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老爸老妈也抱着我一起哭,刘浩维都把脸别到一边儿去了。
我哭累了又睡了一会儿,醒来后老妈赶紧把一直用开水捂着的热粥端过来,温柔地哄我道:“你刚醒来,吃不了口味重的,只能先喝点粥。过几天妈给你弄好吃的,啊。”
“我要吃螃蟹,”我手指头都动不了,老妈一勺一勺地把粥喂到我嘴边。我一边吃一边使劲儿地撒娇。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撒过娇,我还又当爸又当妈地养孩子,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过去——我只要回头想一想,就觉得特别委屈。
而且我还想明远。
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呢?眼看着都要高考了,结果家里头还来这么一出,这得乱成什么样子。他要是知道我车祸死了,该有多伤心。那么大一个家就剩他一个人,早上起来没有人给他做饭,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再关心地问他睡得好不好,每天睁开眼睛,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在那个世界里,连最后一个亲人也都离他而去。
他得多难过,他甚至还不能哭,因为还要料理我的后事……不管他多么懂事,多么坚qiáng,可终归只有十六岁。
我的心里也一阵一阵地煎熬,想放肆地大嚎一场,又怕爸妈看了伤心,只得qiáng忍着,还要挤出笑容来跟他们说话。
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后我才出院,爸妈不肯让我一个人回公寓,于是我又搬回了老房子。当然这里并不是新民路32号,而是99年爸妈新买的商品房。
刘浩维帮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所以我还能在家里继续休息两天。住院的时候就有同事过来探望过我,回家后依旧有好朋友老同学过来,这天晚上,家里又来了客人。爸妈把人一领进来,我立刻就激动了,双手在四周到处摸,只盼着能找到块板砖扔过去,非要狠狠砸那老滑头不可。
来的可不就是那老jian巨猾的章老头,他居然还胆敢找上门来,真是胆儿肥了。
章老头自称是我单位的同事,老爸老妈虽然觉得他年纪有点大,但也没疑心,居然就这么放他进来了。这要不是当着爸妈的面不好太放肆,我非得顺手拿起chuáng头的台灯砸他个满脸血不可。
“你还有脸来啊你?”等爸妈一出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就骂,“我说你这老不要脸的怎么脸皮这么厚呢。你当初怎么说来着?全是放臭屁!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不是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怎么我险些连命都给丢了?我告诉你章老头,我这幸好是没大事,要不,就算去了阎王殿,我非得告你一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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