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那个孩子……太单纯了。
她总觉得,临走前如果不跟他见一面,绝对会留下遗憾的。
而且在重黎身上,她隐隐找到了一丝最初的记忆……就凭这一点,顾盼都不能甩手离去。
她没办法去找重黎,那就只能等他来找自己了。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一月之后,等到了墨流qiáng行给她披上嫁衣的那天。
顾盼穿着华美的大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婢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着发,面色冷淡。
红烛映照下,铜镜中显出一张倾城绝美的脸庞,只是镜中美人无甚表qíng,显得过于冷清,与满室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顾盼看着镜子里盛装打扮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
她知道墨流的心思,但没想到他竟然会qiáng行按着自己举行婚礼。
这具身体的十六生辰就要到了,然而毒人的炼制依然毫无进展……难怪他沉不住气了。
“夫人,您真漂亮。”那婢女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大人看见您,定会很高兴的。”
顾盼不以为意。
这是她第二次被人称呼为夫人了,墨流真是好样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都装扮上,侍女正要扶顾盼起来,却猛地僵住,然后下一秒就摔在地上。
顾盼从铜镜中,望见了身后清秀俊逸的少年,弯起唇,真心笑道:“你可算来了,再迟一点,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重黎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看上去风尘仆仆,他站在顾盼身后,深深地凝望了她半晌,忽然大步走上前来,从后面揽住了她,闷声道:“你是我的新娘,不许嫁给别人。”
第65章 琉璃美人(完)
顾盼没有回头, 只是透过镜子来看身后的少年, 听着他近乎孩子气的话语, 不由好笑地反问:“谁说我要嫁给别人了?”
重黎垂着眸,沉默地用脸颊在她颈窝处蹭了蹭,虽然没有说话, 但顾盼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满。
于是她耐心地哄道:“我是被bī迫的,这不是我的意愿。”
“……我知晓。”重黎又不是瞎子, 他看得分明, 在自己赶到之前, 顾盼脸上的表qíng一直都是郁郁寡欢,原本璀璨如星的双眸亦是黯淡无光,一点都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娇羞欢喜。
他当然清楚这不是顾盼自愿的。
令他不满的并非这一点,而是……当他环着少女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按进怀里时,却发现……
她实在是太瘦了。
重黎的手落在她身上, 只能摸到烙人的骨骼, 顺着她瘦削的肩膀爬上脸庞, 也只触碰到了小巧的下巴。
重黎望着镜子的美人, 她原本就不胖,这些日子来越发清减, 小脸瘦成了巴掌大小,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拢住。
唯有那双黑眸中的光芒一如既往令人心折,那点光亮在望着他时,更是耀眼到炫目, 重黎盯着镜子里顾盼含着笑意的眼睛,心一点一点变得柔软。
“我只是离开了一阵子,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呢?”他轻声喃喃着,动作依恋地将下巴搁在顾盼的肩头。
“我还没问你呢,这三个月来,你到底跑去哪儿了?竟然连一个音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顾盼抓住重黎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微微用了点力,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fèng间挤进去,十指相扣,说的话虽然是埋怨,但那丝担忧却藏也藏不住。
重黎自然听出了她的关心,顿时有些羞赧地抿抿唇,像是犯了错被大人当场逮到的小孩子,只能老老实实认罪:“我回了趟南疆,去了族里的禁地。”
之前重黎就对她提过,说重氏一族仅剩他一人,而这件事顾盼也从墨流口中得到了证实。
重氏早已绝迹,他还回去哪里做什么?
顾盼慢慢多了些不详的预感,但她仍像是一无所知似的,温柔地、不动声色地套着话:“你既要回去,怎么不捎上我一块呢?”
她开玩笑般促狭道:“莫不是还未过门,便不能带我去见你的老祖宗了?”
“不、不是这样!”重黎怕她误会,急忙摇头,又犹豫了几秒,才坦白说,“南疆瘴气弥漫,环境十分险恶,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去那种地方,况且我只是去禁地取几册竹简……”
顾盼问:“什么样的珍贵竹简,能让你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重黎沉默半晌,缓缓道:“能治好你的竹简。”
顾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在重黎面前,从来不曾提起自己的药人体质,重黎只当她天生体虚,会加倍小心地呵护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说辞。
但是现在,重黎明显是知道真相了。
“你……什么时候……”顾盼没有掩藏自己的意外之qíng。
“是那个叫墨流的男人说的。”重黎望了顾盼一眼,发现她脸上只有震惊,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后,才暗自松了口气,语速不自觉加快,“那天在太和殿前,我本来想把你带走的,但是他说了那些话……”
重黎说得颠三倒四,但顾盼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日,墨流亲口对她说,用毒人的命来jiāo换,她就能变为正常人,想来那些话是被重黎听进去了。
他特地返回重氏一族的禁地,或许就是要求证这个说法的真实xing。
顾盼拿捏不准重黎到底找到了方法没有,面色不改地斜睨了一眼,笑道:“那个人的话,你还是不信为妙,他并非善人……”
话没说完,重黎就轻轻地打断她:“不对,我查过了,他说的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拿毒人的xing命作jiāo换,便能救得了药人。
无论是毒人还是药人,最开始都是重氏一族研究出来的产物,两者本就可以互通xing命。
重黎只解释了这一句,然后低下头,郑重地在顾盼耳边承诺:“阿月,你不会死的。”
顾盼缓慢地眨了眨眼,心qíng复杂。
……事qíng还是走向最坏的结果了。自从那天听完墨流的话,顾盼就决定这个解毒的方法决计不可让重黎知道。
别说世上只有重黎一个毒人,想要救活自己,他就得去死,就是墨流成功摸索出毒人的炼制方法,拿一个陌生人的命来jiāo换,顾盼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她与阮珺玥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可能会有无辜之人成为第二个原身,顾盼就抑制不住反胃。
原身所遭受的苦痛已经赎不清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具身体从受害者转而成为间接的刽子手。
但同时,顾盼又十分了解重黎的品xing。
这个少年执着而单纯,如果献出xing命真的能让她活下去,重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可是顾盼不想让他有事。
任xing地把重黎拉进她的任务中来,已经是再自私不过的行为了,顾盼对他亏欠良多,实在做不出临走坑一把的行为。
哪怕留下复制体,可只要死亡的隐患一日存在,重黎就一日不可能放弃给她换命。
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在短暂的瞬间,顾盼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她表面上只是微微睁大眼睛,带了点好奇地问:“重黎,真的有办法吗?我……当真能活下来?”
她转过身,正对着身后清隽的少年,眸子里全然是一片面对心上人时才有的羞怯,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纤纤十指绞在一起,看上去坐立不安。
“我……要是能活下来便好了。”她神qíng有些恍惚,小声地呢喃,“我只陪了你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成亲,我好不甘心……要是能再多待一会,就好了……”
顾盼怔怔地盯着重黎,仿佛要把这个人的面容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水润的双眸里波光潋滟,却倔qiáng地不肯落下一滴泪。
“可是我又想了想,觉得世上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好的人了,我这一生,能遇见你,也不算白过……所以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多少遗憾……”顾盼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重黎的脸颊,透过肌肤相触,重黎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指尖在颤抖。
“哪怕我活不下去,但能看见你好好活着,也便心满意足了。”
重黎一把握住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指,皱着眉道:“不要乱想。”
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他顿了顿,表qíng柔和下来,顺手揉了揉顾盼的头发,将之前侍女jīng心为她绾好的发髻揉得凌乱。
“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顾盼听见这句话,似乎信了,又似乎浑不在意,只柔柔地一笑,道:“重黎,你也要好好的。”
两个人心思各异,都在瞒着对方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过表面上都就“先行离开皇宫”达成了一致意见。
“皇宫上下都在戒严,我们只能走密道离开。”重黎抱起顾盼,跃上屋檐,从他之前撬开的空dòng处翻身而出,飞速地在皇城的屋顶上掠过,朝着冷宫的方向飞奔而去,“那里面右边的通道直通郊外,只要离开京城,他们就找不到了。”
顾盼窝在他怀里,重黎非常贴心,在高速前进的过程里还不忘用手替她挡着迎面刮来的风,是以她没有半点不适。
“……不是说没找到下一任继承者前,你是不会离开皇城的么?”
她还有闲心翻一把旧账。
重黎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不甚清晰:“无妨,没有你就没有继承者,你最是不可或缺。”
顾盼不禁笑出声来,可嘴角弯着弯着,那弧度就显得万分苦涩。
这孩子,这么快就把脸皮炼好,还学会反调戏了。
真好……这样一来,就不怕他单身一辈子了。
……
为了防止顾盼出现什么意外,墨流一直都在她身旁安cha了无数眼线,不管去到到哪里,她身边都至少有五个以上的婢女相伴。
今天还是顾盼软磨硬泡,威胁他如果不撤去监视,就绝不肯拜堂成亲,墨流才勉qiáng把人屏退到房门外守着,只留了一个婢女服侍她梳妆。
正因为如此,重黎才比较轻松地将她带了出去。
顾盼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清楚暂时撤去监视的人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但却没想到墨流的反应出乎意料地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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