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的太太可是知道这事?”
“听说是知道的。”
刘氏那么jīng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怕也是她一直想要送三奶奶孙氏过去的原因,如今吴承宗回京述职,身边必定带着那个女子,刘氏怕是容不下她了。
“难怪三哥走的这么慢。”吴怡真的是气坏了,“他就不怕有人参他停妻再娶宠妾灭妻?”
“广东山高皇帝远,写封邸报也要两个月才到京城,再加上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各的把柄……再说这事只要孙家不生气,不去告,别人再告也没用,弄不好还要弄得一身腥。”
“回京呢?难道他要搞出两个吴三奶奶不成?”吴怡简直不能理解自己那个素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严肃正经的可怕的三哥,怎么会一下子转了xing,竟gān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真的是在家的时候压抑得狠了,脱离了家里人的管教,就自由放任了起来?
沉思齐见她这样,也只得扶住她劝,“你先不用生气,左不过三哥先到咱们这里,到时候你好好劝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带那个女子回京就是了,若是良家的,就找个地方先安置着,若不是良家的,gān脆卖了又如何?他回了家总要见妻子儿女的,带这么个人算是怎么回事?”吴承宗带的这个人,肯定不是禀告过父母纳的姨娘,在古人眼里属于没名份的女人,就算是纳了的姨娘,在外面自称是夫人也是犯了大忌的,暗地里被处置了也是平常。
“就怕到时候三哥舍不得。”能让吴承宗如此甘冒风险的女人,让吴承宗说放手就放手,谈何容易。
对这事吴怡越想越生气,她素来最看不上男人找小三,却没想到找小三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为了小三把妻子闲置在京里,带着小三在外地快活,简直是该天打雷劈的罪行,她这么憋着一股子气一直憋到了三日后吴承宗的车队到了她家。
她原想着能让吴承宗倾心,忘了礼法教养在广州私娶的女子,不是一个绝色也得是何赛飞类型的妖娆柔弱美人,再不然就是白吟霜型的小白花了,可当那个女子出现在吴怡面前的时候,吴怡有些发蒙。
那女子虽颇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十分的美丽,孙氏不是美女,比起她来也不算是差,更不用说之前吴承宗的通房绵雨了,那才是个真正的佳人呢,只见她内穿一件粉白绣粉蝶的里衣,霞飞粉的半臂,大红的百褶裙,最惹眼的就是微凸的小腹,舒眉朗目颇有大家风范的样子。
吴怡知道,这个小三怕是不好打发了。
那女子来之前想必也是学过些规矩,虽有些勉qiáng,还是慢悠悠的跪了下来,“给五姑奶奶请安。”
吴怡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喝了一口茶,夏荷给吴怡使了个眼色,此时吴承宗跟她正是qíng热之时,吴怡对她太过怠慢怕会得罪吴承宗,吴承宗到底是吴怡的兄长,要哄劝不能qiáng势弹压。
“起来吧。”吴怡挥了挥手,“你身子重,坐吧。”
红裳端上来一个海棠形的小杌子,让她坐下了,那女子见吴怡让她坐的是这样明显贬低她地位的小杌子脸色有些微变,最终还是在旁边的丫头的示意下,坐下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海上风làng大,没少遭罪吧。”
“只是有些胎心不稳,在胶州码头上了岸,将养了一些时日,也就无恙了。”
难怪吴承宗走得这么慢,“辛苦了。”
“跟着三爷走,不辛苦。”女子眼神极为坚定。
“你还没进我娘家的门,我原不该受你的礼的,只是礼数如此,还请姑娘见谅。”吴怡这么说,就是从她这里就不承认她是吴承宗的女人。
若是平常的女子听她这么一说,简直是要尴尬的找个地fèng钻进去了,寻死觅活也不是不可能,可这女子竟像是没听见一样,“早晚要见五姑奶奶的,先磕个头也没什么。”
“你下去吧,一路辛苦,好好歇着。”这女子想必是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了吧,确实不是好对付的。
“不辛苦,进了京一样要给太太磕头,立规矩……”
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丫头包括吴怡,都笑了,吴怡实在觉得对她无话可讲了,夏荷上前了一步,“太太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一天到外大门四开的,随便什么人想去见就见,想去跪就跪,想立规矩就立规矩,姑娘,你家里是gān什么的?”
女子这次脸上可真的是尴尬了,“我家里是跑船的,我父亲有一艘商船。”
“原来是商家女子。”吴怡点了点头,“姑娘你歇着去吧,无论是我这里还是京里,都不用你立规矩。”
“五姑奶奶,您都不问问我姓氏名谁吗?”那女子咬了咬嘴唇,吴怡对她来讲就像是她在广州畏惧的权势规矩宅门女子的缩影一般,珠环玉绕,脸上永远是端庄的表qíng,五官美丽端正的像是庙里的菩萨,周围是一个一个衣着得体华丽的丫环仆妇,面对着她的时候,带着三分的看不起。
“女子的闺名怎么好向外人随意说出?您家里是姓方的吧?退一万步说,您就是进了吴家的门,我见了你也不过是叫一句方姨娘。”除了那些丫环转正的,之前主子替取的名字有人知道,别的奶奶姨娘,闺名哪里是随便叫出口的。
“奴家名唤玫玉。”
“这个名要改。”
“什么?”
“我家九妹名字里有个玫,怎么我三哥没告诉过你吗?你要改名。”闺名不随便叫,可是犯了忌讳一样要改名。
广州民风本就比京城开放得多得多,玫玉是商家之女,自幼就常女扮男装随着父亲谈生意,跟了吴承宗以后,出席各种场合也不避讳,吴承宗也没有那么细心把大宅门里的规矩一点一点的教给她,广东那种开放的风气养出来的女孩,遇上京中的宅门,格格不入。
玫玉告诉自己,如果连吴家五姑娘这一关都过不了,她到了京城怎么办?也只得咬咬牙,“我改了就是了。”
吴怡放了她去歇息,却不由得有些自嘲的心思,她这要是在演琼瑶剧,怕是恶毒女配三号了,京里的太太、三嫂,是恶毒女配二号、一号,三嫂怕是要被斗垮,她估计会被转化?
想想吴承宗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或者是任何女子都不意外,古代男子十几岁就由长辈安排婚事,娶了从没见过的女人,一瞬间遭遇爱qíng,防御值怕是要为零。
可是吴家有家风要顾,吴怡虽跟孙氏没有什么jiāoqíng,也知道她是称职的吴三奶奶,凭什么为了方玫玉所谓的爱qíng,就要伤害到吴家,伤害到孙氏?她的爱qíng就那么高贵?一个商家女子,没名没份的跟着吴承宗这个手有实权的官家子弟,会是单纯的为爱?问路边的狗,狗都不信。
吴怡亲拟了菜单子,又下厨炒了两样吴承宗在家时喜爱的小菜,因没有外人,也不用顾及男女之防,把桌子摆在了花厅,沉思齐和吴怡设宴招待吴承宗。
吴承宗这些年变化也是颇大,原本的白面书生,被南方的烈日晒得有些黑了,有些稚气的脸也变成了成年人的样子,嘴唇上特意留了一些胡须,让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人,而不是二十多岁,最重要的就是他眼睛里的深沉沧桑,一个人在广州面对虎láng,算计人也要怕被人算计,吴承宗的眼睛老了。
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方玫玉并没有来。
吴承宗只叙离qíng,也没有提她,席间讲的净是一些广东的趣闻,“我初去广东的时候,身边一个会讲广东话的人都没有,派人出去买捆葱都买不回来,更不用说当地的官员jiāo往了,我们几个或是老家在京里的,或者老家在南方的,跟他们讲官话那叫一个费劲,那帮人还非说自己说的就是官话,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佬讲官话,最后bī急了,也只能像一群哑巴似的,笔谈。”
吴怡也是跟着笑,不停地夹菜给他,“三哥这些年在外,没吃过这京里的菜吧?”
“没有,那地方连白菜都买不到,就是海鲜多。”吴承宗说道,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在家时曾听你提起过,说是宋时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只是不知为何不见了,我在广东托人找,竟在倭人那里寻到了这书。”
吴怡接了这书,转手又jiāo给了沉思齐,沉思齐看着这书也是感慨,“这书据说太祖也曾经张榜找过,就是不见,如今三哥找着了,敬献给圣上,也是功德一件。”
几个人说的都是家事趣事,到了酒过三巡之时,吴怡终于忍不住问起方玫玉了,“三哥,你的那位如夫人,你真的打算带进京?”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吴承宗不说话了。
“无论是停妻再娶,还是不告父母偷娶都是天大的罪过,三哥真的要担着?三嫂自从嫁进吴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上敬公婆下让小叔、小姑,并无错处,三哥你……”
“所以我想把她留在山东。”吴承宗抛下一个重镑炸弹。
“什么?”
“我把她先留在山东,回京跟父母请罪。”
吴怡以为会劝吴承宗很久,却没有想到吴承宗话说得这么gān脆。
“如果九妹没有嫁进宫,吴家的处境不是这么微妙,我还可以替她争一争,至少要争个名份,给孩子一个姓氏,如今……”吴承宗闭了闭眼,“争不得了。”
他若是想要让方玫玉进京,至少会在下船的时候找个有经验懂规矩的婆子好好教教她,免得她出糗,他如此的放任,对方玫玉宠爱万分,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为的就是如今的这一句放下。
吴怡早就知道,吴承宗在吴家的孩子里,骨子里是最冷漠的一个,心里除了父母和嫡亲的兄弟姐妹,怕是连别人站脚的fèng隙都没有,却没有想到他真的是这么的冷。
“那孩子呢?”
“孩子生下来,她若是不想养孩子,想回广东,劳烦五妹替我找个奶娘,先养着,太太若是准我就把孩子寄在绵雨名下,认祖归宗,太太若是不准,再劳烦五妹替他找个好人家;她若是想养孩子,我自会出银子,只是这孩子不能姓吴。”吴承宗说得冷漠,眼睛里却满是沉痛,他这个人,一辈子压抑着自己,所谓世家子弟,第一个被杀掉的就是对爱qíng的向往,他如果不是真喜欢方玫玉,他是不会在广东冒那么大的风险跟她在一起的,可是在接到信说九妹已经被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跟方玫玉的缘份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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