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他会在该回来的时候回到她的身边。
汪永昭答应她,两年之内必让他回,他做到了,而她要做的就是给予他做到这事的回报,还有尊重。
她不能在这个男人夜间疲惫回来,在他睡在她身边时还追问他这种话。
这也许会让汪永昭愤怒,也会对她的孩子不利。
张小碗忍耐着,终于在这年九月底,在怀善十六岁生辰的前两天,见到了她的儿子——善王汪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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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王来尚书府,下面的下人也不知晓,他偷偷地溜过了尚书府的后墙,在当今的兵部尚书汪永昭的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尚书夫人的院子里。
他悄悄探得她坐在亭子里,正在做手上针线活,便想悄悄地上前吓上她一跳,于是便想了法子,走到了她的身后,但却在探头之际却怔住了。
他娘手上的衣裳,看着那样式,似是他的。
他看看衣裳,再看看自己如今的身高,便探头到他娘脸边有些郁闷地说,“你怎知我现长这么高?”
早在他探头时已经知晓他的气息,内心已惊心动魄过了的张小碗侧头看了看他,笑着道,“你站我面前看看。”
汪怀善便乖巧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张小碗拿起手中的袍子,站起在他身上量试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看来是没错。”
“我回来了,你竟如此?”汪怀善站在她面前,那眼睛却是一眨都没眨过,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红光,似心中藏着过多的话,却没得到法子,说不出口。
“竟如此什么?”张小碗拉了他坐到她先前坐着的凳子上坐下,把他随便乱扎起的头发拆下,把那根旧发带放到一边,拿了衣篮子里的新发带到手上,给他重新扎起了头发。
“你一点也不想见到我。”汪怀善吸了吸鼻子,眼睛彻底红了,心里委屈得不行,“为了来见你,我连靖王赏给我的善王府我都没去瞧上一瞧,整顿好了兵士我就跑回来看你了。”
“我怎地不想见你了?”张小碗好笑地翘起了嘴角。
“你见到我一点点欢喜也没有!”汪怀善大声地哽咽抽泣着道,“许是你跟那王八蛋过了这么久的日子,还生了个孩子,便不要我了。”
☆、133
“谁说的我,我不要你了?”张小碗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笑着问。
汪怀善乖乖地坐在那让她梳头,一动不动。
这时,他不答话了,只是抽泣地吸着鼻子,似是伤心得不行。
“娘以前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张小碗给他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着头发,也随意地慢慢地问。
如若不如此,因陡然见到她突然长大了不少的孩子而起的酸楚会把她淹没,会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梳理着他的头发,也缓缓把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qíng绪慢慢掩了下去。
“哼……”汪怀善先是不说话,后头却是恨恨地哼了一声,待张小碗给他扎好发带,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根蓝发的发带,还放到鼻间闻了闻,这才转过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小腹前,尽qíng地流着泪。
“我好想你,娘。”他说。
张小碗抱着他的头,抬起头任由眼泪弯延流下。
“你想不想我?”在她腹前,汪怀善闷闷地说。
“很想。”张小碗笑着答。
汪怀善总算是抬起了头,他抬头看着他娘掉下的泪,看着它滴到了他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这才站起,拿起袖子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你最欢喜我是不是?”汪怀善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娘,小心,且无比慎重地问。
张小碗未语,只轻轻地颔了几下首。
“那便罢了,我原谅你了。”汪怀善叹息着叹了口气,把头靠到她的肩前,似是忍耐地说,“你多个儿子便多个儿子罢,只是你要永远记得,不要伤我的心。”
说着,他把张小碗的一手捧起,放到自己的心口,让她感觉着他的心跳,让她知道,在他的心里,他最欢喜的人也是她。
见此状,张小碗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低头,把下巴贴住他的脸,感受着他的体温,告诉自己,她的孩子是真的回来了。
母子相依相偎,不远处的大门口,汪永昭见到此景,差点把拳手捏碎。
他忍了又忍,终是看不过去,掉头而去。
他本要走进去,可他知晓这不是时候,他不能bī得她太紧。
那个女人心太狠,他一bī,她就会在她给自己留的无数条后路中,夺路而逃。
现下,是她还欠他的。
*******
“怎会是善王?”张小碗带着汪怀善进了灶房,先给他打了手洗手,在她准备拿米磨粉之际,她问道。
这处正院,汪永昭按照她的习xing,每天只有早间有丫环婆子定时进来打扫地上,其余时候,都得有她的吩咐才进得了门。
今日汪永昭在家,怀慕便给他带去前院去了,要得午间才过来。
现下还早,还要得一来个时辰那俩父子才会回来,张小碗便把要问的话问出了口。
听了她的问,汪怀善把洗好的手从木盆里伸了出来,等着他娘给他擦手,嘴上也答道,“我也没多问,给了就给了罢,我跟靖王先前说好了的,有仗的话我就给他打,打完了,也等我打不动了,我是要带你回乡下养老的,其余的都让他看着办,他给了我这个善王,我也答应他了,哪天要是觉得不妥,那便收回去就是,别要我与你的脑袋就成。”
“你们这般说话?”张小碗给他擦了手,沉默了一下问道。
“靖王,不,应该是现在的皇帝了,娘,我跟他现下算是很好,跟他无话不说,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有志向的人,娘你说过,一个人只要有志向,再怎么坏都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他要他的大凤子民绝大部分都吃得饭,他要让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就算有了天灾,也不会伸手就抓了自己的儿子裹腹,娘,我觉得我可以帮帮他,哪天他要是觉得我碍了他的眼,我便带你走,我已经有本事了,带着你我们哪都可以活着。”汪怀善笑了,他俊朗的脸明亮得就像阳光一样耀眼,说到此处,他又悄悄地在张小碗的耳边说,“娘,我现在有本事了,你知道吗?”
张小碗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了他的脸,叹道,“是,你终于长大了。”
“是的。”汪怀善认真地点点头,他拿过捣米杆,捣起了米粉,脸偏向着张小碗问道,“你哪天收拾一下,带着我那弟弟住进去?”
“嗯?”张小碗给他折着衣袖,漫不经心地出了声。
“住去善王府啊,”汪怀善停了手中的捣杆,认真地与她说道,“我可是叫人把我给你带回来的什物都搬回我的善王府里了啊,就等你住进去归置管家了,要多少丫环婆子,也还得等你过去发话着呢。”
张小碗听罢头都疼了,她伸手揉了揉额头,没说话。
“你不是不跟我走吧?”汪怀善急了,语气又大了起来。
“你弟弟还小。”张小碗只得如此说道。
“我没说不要他啊,你可以带着他走啊。”汪怀善急得脸都红了,“你别怕他不许你走,我叫靖王多赏他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换就是!”
张小碗听得连苦笑都露不出了,只得淡淡地说,“你再无理,我便抽你,你刚刚回来就招我,是不想让你娘有好日子过了?”
“你……你舍不得他。”汪怀善把捣米杆拿出来,狠狠地砸向了墙。
他气得在原地呼呼地喘着气,张小碗看着掉了泪,看着他静静地说,“你在外头,我无一日不想,你回来不问问娘,在你不在的日子里过得如何,你只回来跟我任xing无理,你难道不知你这是亲手在娘的心里扎刀子?”
“我……我……”汪怀善结巴了两字,这便又哭了,他哭着不解地问他娘,“怎地我回来,这一切都变了。”
张小碗靠近他,把他又拥入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过得一会,待他平复了一些了,才在他耳边叹道,“娘不是不想跟你走,能走,现下就跟你走了,可你是善王了,你把我从你老子的府里接走了,是要外人怎么看你?要外人怎么看大公子?现在你们在同一艘船上,这船还没稳,你就要拆船了,你怎地还这般不懂事?”
汪怀善哪是不懂事,这些事其实他都懂,他只是想让他娘住进他为她打下的善王府。
“可那王府,是我为你打下的,你不住,让谁去住?”汪怀善恨恨地咬了她的肩头,尽管告诉了自己许多遍要体恤他娘,可他还是被她背叛了她。
她不再只有他一个孩儿,她还不和他走。
那他要怎么办?
“以后自然有人会去住。”张小碗无奈了,柔声地安抚着他道,“那是你以后的家,你想让谁去住了,自然谁就可以住进去,可懂?”
“哼,那也是以后的事,你现在不去住,那我住哪?”汪怀善听得恼火,又咬了咬她的肩。
又怕咬得她疼了,又轻轻地舔了舔那咬着的衣裳处。
张小碗忍不住安抚地又拍了拍他的背,才道,“你要是愿意,自然是娘住在哪儿,你便住在哪儿。”
“那好罢,我跟汪大人说去。”汪怀善沉默了一会,才不甘不愿地挤出了这句话。
汪大人?他对他那父亲,到底是有多少叫法啊?张小碗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扶正站直,又去挤了帕子来给他拭脸。
给他洗脸时,还是忍不住说他,“都是要当善王的人了,怎地还哭哭啼啼的?”
“我只在你面前哭,别人面前才不。”汪怀善听罢此话,倒是满不在乎地说。
确也如此,他跟着靖王打的哪场仗不是血仗?骑下伏尸万具,他还不是坐在那马儿上,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喝了水,便又提矛上阵,继续厮杀,哪怕就是下一刻被敌人千刀万刮,他也从没害怕过,更别说掉过一滴泪了。
他从不哭,他只爱笑。
所以靖王才叫他善王,这善字也是通了笑,他们粮糙断绝时,万众兵士的哀鸣声中,他还能笑道几声,确也没给靖王多添晦气,回头笑过,他便带了他的兵士去给靖王夺敌军的粮糙,他笑着去笑着回,万般困苦,从没掉过一滴泪。
只有回了,知晓了他的娘亲不再只有他一人,那gān涸的眼泪才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偏偏怎么掉他都乐意,他不觉得有何不好,也不觉得苦,只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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