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美。”刘靖淡淡地跟她说,看着她笑如弯月的柔眸。
没有一月,她成了世子妃,但父亲这时最喜爱的孩子不是他了,他觉得他野心太外露,让皇帝过于注意忠王府,带累了他下狱。
带累了他的父王的事,刘靖觉得甚是荒唐,他父亲的yù望写在了眼睛里,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但他确实知道他带累了他的世子妃,这时他的母妃已死,忠王府有了新的王妃,他的小世子妃便日日站于她之后侍候她。
待到晚上回来,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疲累,给他换衣,为他净身,嘴里则不停地嬉笑地问,“世子,世子,你今日在外头忙了什么?可有瞧见好玩的什物带回来予我?”
他不答,她也不止话,说着院中什么花开了,午时她食了什么好物,午膳后,便又想着要为他做件秋衫,样子都想好了,只待寻到了她要的线,她便为他绣衫……
很快,她有了他的孩子。
为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亲手杀了给她下药的丫环,夜半她做梦,嘴里叫的都是他,刘靖抱着她,让她在他的胸前流了半夜的泪。
那年,他为他们一家三口杀出了条血路,搬离了忠王府,住进了世子府。
住进去的那一晚,她用舌头不断地舔着他臂上的伤口,刘靖抱着她问,“你怎地不哭了?”
她便“哇”地一声哭出来,边打他边说,“我已这般伤心,你还逗弄我。”
刘靖却是笑了,他伸手去抹她的眼泪,道,“你莫怕我。”
“我怕你作甚?”她破啼为笑,“来日我为了你,定也是什么人都杀得的。”
“何须你动手?”刘靖那时意气风发,认为他定能护住他心爱的女子。
可不到两年,为了救出在正德殿前跪着的他,他的世子妃拿剑在太后面前自刎,bī得太后扇了她一巴掌,剑指她的喉咙,最终却还是下了懿旨把他从当时皇帝的殿前救了出来。
她前来接他,一出了皇宫,脸上端庄的笑便没了,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说他要是没了,她gān脆死他前面算了。
刘靖当时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她真的死在了他的前面。
在他为她刚戴上凤冠不久,她哄他说,你要是下辈子还会娶我,我便好起来,再给你生一个小王爷。
刘靖点头称好,让她好好休息,他晚膳便回陪她用膳。
自此,她一睡不醒,他的皇后没了。
他则永远成了那孤家寡人,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疼痛,暖他孤心,替他哭泣。
☆、232
前院书房,张小碗坐在椅子上,刚伸手准备要磨砚时,汪永昭突然张了嘴,说,“孟先生过了。”
张小碗坐在那,脑袋都是蒙的,连嘴都忘了怎么张。
汪永昭伸手去揽住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低头用唇吻了吻她的额头。
张小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虚弱地发出声,“您何时得的信?”
“昨日。”
张小碗湿了眼眶,“您昨日就该告知我。”
说罢,也知埋怨汪永昭不对,便转过头抵住了他的肩,擦掉了眼眶的泪,才抬头朝他道,“怀善呢?他如何了?”
“他已在南海王府为孟先生披麻戴孝一月,前一月派了他的三个徒弟扶棺往边漠来。”
“啊?”
“到时,就由怀慕代长兄送先生入墓。”汪永昭轻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他在南海抽不出身,孟先生会在堂庙停留三日,到时,你随我迎先生入庙。”
张小碗闻言痛哭失声,“夫君……”
“嗯,别哭。”汪永昭抱了她入怀,轻轻地道。
“我的小老虎怎地这般命苦啊。”张小碗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衣裳,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汪永昭眼神一冷,一手抄起屉中的救心丸,捏着张小碗的下巴喂了一颗下去,见着她满脸泪,他拢起眉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他怎地命苦了?”
拥重兵,管辖六省官吏,大凤朝史上,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异姓王而已。
“他不是说要养活百姓么?”汪永昭皱眉替她擦泪,“他挣来了如今这地位,能gān出那千秋万代的事来,你在家中为他哭的哪门子的冤?”
“先生去了。”张小碗被他说得有些傻。
“先生去了,他不还有你,还有怀慕怀仁,”汪永昭不快地道,“你不走就成。”
汪永昭在瞪她,张小碗被他说得哭都哭不出了,拿过他手中的帕擦了擦眼泪,半晌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汪永昭太坚硬了,硬得一碰过去都没有软的地方。
“磨墨罢。”见她不说话,汪永昭坐直了身,再也未看她一眼,打开了刚递上来的信件。
张小碗看了看他严肃的侧脸,苦笑了一声,伸手提起了墨条。
**
张小碗在府中等了一月半,等来了孟先生的棺枢。
先前已有商议,孟先生的孤父与孟先生由汪家世代供奉,孟先生的祖籍已无亲人,在京也只有孟先生一人,先前孟先生之父已大移边漠,这时,孟先生的墓就挖在了他的身边。
由汪永昭率领节镇文武官员迎了孟先生入府,怀慕为孝子捧牌位,带领汪怀善的三个徒弟迎了先生棺枢进汪家堂庙。
见过礼后,张小碗身为女眷先行回了府。
马车内,见婆婆靠着枕背不语,王文君挽着她的手臂,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马匹走了一段路,张小碗才回过神,她叹了口气,与王文君说:“怀善最小的那个徒弟才七岁,竟万里迢迢扶了那棺枢来。”
“大伯的徒弟,想来也是像他一样厉害的。”王文君轻轻地说。
张小碗闻言笑了笑,点头叹道,“可不是,过了这几日,再让他们好好歇歇罢。”
“孩儿知晓了,他们的院子也已备妥了,就算稍晚点回来,厨房里热水也是备着的,您放心。”王文君温声答道。
“累着你了。”
“孩儿不累,都是吩咐管事下去办的。”王文君摇了摇头。
张小碗伸出手揽过她,把她抱在怀中,怜惜地拍了拍她,道,“以后不知怀仁会娶个什么样的来陪你,以后的事,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料不准,只能在着一天,就怜着你一天,有委屈的,你要跟我说,累着了也歇着,我们百年之后,这家中的大大小小事,还得你帮衬着,你也不是个好命的,嫁进了我们家中,以后怕也还是会苦着你。”
“孩儿不苦,”王文君在她的怀里摇头,淡淡地道,“孩儿得了这么多,该做的都得做,要不孩儿受之有愧。”
就算累了,回到屋中,也有人抱她怜惜她,王文君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
便是娘家,爹爹都有两个姨娘成天哭哭闹闹耍心眼,但在都府里头,她带来的美貌丫环多看她的夫君两眼,便也打发了出去。
没有闹心的人,只不过是处理府中事务,这有何累之有?
每次回娘家,他都陪着去。就像她娘所说的那样,谁能嫁得有她这般好?人不惜福便会短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苦。
“你想得开就好。”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
王文君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
她知晓,婆婆是真心疼爱她的。
她的夫君也如是。
**
汪怀善的三个徒弟都是他帐中死去大将之子,三人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只有七岁,竟领兵百人,万里扶棺来了边漠。
汪怀仁甚是喜爱这三子,竟让他们住进了他的院子。
平日他都是住在父母院中的卧屋,因着这三人住进了他的院子,他还回了他的院中住了下来。
在孟先生入墓之后的这晚,得知小儿回了自个儿院中,张小碗私下跟汪永昭笑着说,“咱们的小儿总算是长大了,不赖在咱们院子了。”
汪永昭闻言便瞥她,轻斥了一句,“没规矩。”
“是,是妾的不是。”张小碗站起来拉他,“您陪我过去看看。”
“嗯。”汪永昭放下手中的书。
走到隔院,汪怀仁正站在院中招呼着三个小徒侄吃鲜果,看到父母过来,他吐了吐舌头,大声地道,“我没什么好招待徒侄的,就让管家送了点鲜果子过来。”
“知了,娘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不是来训你的。”张小碗笑着说,这时那三个小徒孙已经过来与他们请了安,张小碗看着三人已穿了新衣,脸也甚是gān净jīng神,不像之前几日那般疲惫,不由弯腰一人摸了一下笑道,“吃罢就好好睡去罢,明日再找我来说话,可好?”
“遵令,祖师奶奶。”最大的那位韩兵拱手道。
“是,遵令,祖师奶奶。”那两小的也恭敬拱手。
怀仁调皮,因着父母都来了,他亲手搬来了凳子过来让他们坐下,领着三个小的又在院中演练了一番,这才带着浑身被汗湿透的三个徒侄去沐浴睡觉。
直到这几个小的都睡着了,张小碗才随了汪永昭回院。
走到半路,她困得厉害,汪永昭便抱起了她,张小碗靠在他的胸口,打了个哈欠,与他轻笑道,“还好孩儿们都随了您的身体,个个活龙生虎。”
汪永昭轻哼了一声,低头与她道,“歇着罢。”
“哎。”张小碗便闭上了眼,这时,她昨晚忆起往事而悲伤的心间已然平静了下来。
人死灯灭,谁都有这么一遭。
孟先生走了,她也有走的一天,希望到时她的小老虎不要太伤心,她的孩子们都无须为她太悲伤。
因着思及身后之事,张小碗问三个小的话问得仔细,得知怀善身体很好,一日能cao练两个时辰后,她便多少放了点心。
就是如此,在小徒孙们回去时,她还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汪怀善,信中委婉平和地说了许多事,其间也开导怀善要及时行乐。
这封信过后的三月,张小碗收到了回信,信中怀善说,善王妃已到了南海,他府中已有尽职的主母,汪岳也有亲母照顾,还请娘亲放心。
张小碗看过这封信,足足又看过三遍,才问身边之人,“木氏去了南海了?”
“嗯。”汪永昭依旧淡然。
“这……”张小碗有不解。
“这是善王的事,他自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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