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温暖,郭贵人又捧上了暖手炉,脸色稍微好了些,恭恭敬敬谢了温皙,这才无比恳切地望着康熙道:“皇上,婢妾落水并非端姐姐所为!”
郭贵人一语出,让温皙微微吃了一惊,心道,却也是事实,只是不知是何人提点她,或抑是她自己看清的?按下心中疑惑不提,看郭贵人的样子,却满是言辞肯肯。
康熙也不是没有察觉其中的端倪,只不过是当初翠娥指证,之后更是用打碎了吃饭用的瓷碗,割腕自杀,死无对证。康熙也只能继续禁足董氏了。康熙虽然不见得爱护董氏,但总是顾忌着她的肚子的。
郭贵人缓了缓道:“臣妾落水之后,一直神qíng恍惚,这几日好了些,才想起来当日推臣妾的并非端姐姐的宫女翠娥,而是一个手脚极快的小太监,而端姐姐去木兰是没有带小太监的!”
郭贵人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又跪下道:“翠娥为何要诬陷端姐姐婢妾不得而知,但是端姐姐素来待婢妾亲如姐妹,是绝对不会害婢妾的,还请皇上还端姐姐清白!”
康熙皱了眉头,“你日前还嚷嚷着董氏害死了你的孩子,非要朕惩处她的!”
郭贵人顿时泪水盈盈,无比懊恼地道:“是婢妾受人挑唆,才昏了头,冤枉了端姐姐!婢妾真真是糊涂啊!端姐姐身怀六甲,不能叫她继续受冤屈啊!”
康熙何尝听不出郭贵人的话满是漏dòng,一夕之间态度骤变就够让人心生怀疑的了···只是后妃之间的事儿,水至清则无鱼。但康熙依旧很是不满,似乎觉得自己被耍了,绷着脸道:“你昨日说她罪大恶极,今日却说她冤屈,若是明日再改口,难道也叫朕朝三暮四吗?!”
郭贵人急忙磕头,悲切又自责道:“是婢妾之过,请皇上降罪!但求皇上顾念端姐姐腹中龙裔给她一个清白!”
康熙终究还是十分在意子嗣的,脸上神色略微和缓了些,道:“可以!不过今日你说她清白,朕信了,此事就到此为止!朕不希望再有其他说辞!”
郭贵人急忙称是,叩头谢恩,“谢皇上恩典!婢妾受人蒙骗,已经糊涂了一次,决不会糊涂第二次!”
受人蒙骗?谁的蒙骗?温皙可是听出了郭贵人话中的深意,只可惜她那带着暗讽的话康熙并没有深入去咀嚼,康熙是十分宠爱宜妃的,远非只生了一个公主的郭贵人能与其相比,喜欢之下就不会把这个人往坏处想,这也是当日在木兰康熙相信宜妃的原因吧。
翌日,康熙口谕,不但解禁了端嫔董氏,还亲自赐无数珠宝为其安胎。一时间景仁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温皙此时正在打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一对碧玺桃树珐琅彩盆景,画珐琅菱花式盆,盆外壁以深、浅蓝色釉为地,彩绘牡丹花纹。盆中植桃树为主景,木枝gān,碧玉叶,桃实以粉色的芙蓉玉制成,小巧可爱,晶莹剔透,是今年造办处的新品,桃树景配牡丹花纹盆取“蟠桃献瑞”、“富贵长寿”之意,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内务府造办处首领太监孙守忠躬身道:“贵主子日前说造办处作的扁方样式老套,没点新意,奴才特督促新制了一批,还请贵主子过目。”
温皙眼睛轻轻一瞥,孙守忠随从的小太监端跪高捧着一个红木四方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四支样式新颖的扁方,第一支五寸许的小扁方,是通体和田白玉的料子,上嵌着红翡翠莲花,一头落着一直栩栩如生的点翠蜻蜓,下垂着长长的水滴形白玉珠穿成的络子;第二只六寸有余,是赤金扁方,上为錾花碧玺蝴蝶,垂着水头极好的翡翠珠子为络子末梢是一颗硕大圆润的金珍珠,足有拇指肚一般大;第三只亦有六寸,是上佳的羊脂白玉料子,以绝佳的工艺镂雕龙凤呈祥;第四只是七寸大扁方,是掐丝点翠桂叶缠枝的样式,点翠翠色蓝汪汪鲜艳无比。
温皙看了微微点头,着人赏赐了孙守忠金瓜子,道:“你倒是个尽心的。”
孙守忠急忙谦恭地道:“能为贵主子尽心是奴才的幸事!”孙守忠也算是宫中有资历的太监了,年近四十,浓眉正脸,看上去倒是一副忠厚的面孔。内里子忠厚与否便不得而知了,但起码是个会看皇帝脸色行事的人,素来对承乾宫很是巴结。
松儿回来禀报道:“主子,奴才查清了,昨日佟贵妃带着李嬷嬷去了宣嫔娘娘的景阳宫,跟郭贵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温皙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有丝毫奇怪,抬头看吴鲁氏道:“那位李嬷嬷是···”
吴鲁氏解释道:“她是当年孝康章太后身边的旧人,在皇上跟前也是有两分颜面的。”
温皙微微惊讶,“佟贵妃想来是极为看重端嫔和她肚子里的这一胎,才为她筹谋的。那个翠娥都割腕自尽了,死无对证,佟贵妃竟然也能翻案?”
吴鲁氏摇头,道:“未必真需要证据,只需说动郭贵人即可。”
温皙微微疑惑,“只是若无实在的证据,郭贵人岂会轻易相信?”宜妃的手脚利索又gān净,断不会留下不gān净的尾巴。
吴鲁氏略有深思,“···那就是那位李嬷嬷的本事了。”
温皙也不由地不敢小觑起来,这些个在宫里混迹了这么多年的老宫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无凭无据也能说服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果然是好本事。
松儿歪头道:“奴才还听说,郭贵人跑去翊坤宫大吵大闹了一通,合宫的人都知道她和宜妃娘娘闹翻了。”
温皙依偎在贵妃榻上,身下是新制好的猞猁皮褥子,毛厚且柔软无比,乃是康熙亲手猎到的那一块,温皙嘴里吃着蜜饯海棠道:“宜妃这算不算是偷jī不成蚀把米?碰到郭贵人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难免受气些。也是李嬷嬷有本事,不但解了端嫔的围,还反将了宜妃一军!”郭氏不按常理出牌,但却不是没有脑子的,她这一闹,作为亲姐姐的宜妃自然要宽厚大度不去计较,但是旁人只怕就要去想郭氏为什么和端嫔重归于好,又和亲姐姐宜妃撕破脸了呢?···只可惜,旁人怎么想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康熙怎么想、太皇太后怎么想。
吴鲁氏道:“本就是有那么大一块裂痕的石头,再稍微加一把劲儿就碎了。”
温皙点点头,又嘱咐道:“嬷嬷替我挑两样不易动手脚的送给端嫔安胎吧。”
“?? ?p>
第一卷:贵妃号温僖 第五十五章 美人乎?嫫母乎?
又过了数日,戴佳氏十分待见青兰,对她的医嘱言听计从,但却不曾回复温皙当日提出的建议,便心下有些着急。温皙瞧着外头天色晴好,就道:“本宫记得宋答应的簪花小楷写得极好,请她来为本宫抄录诗经吧。”
启祥宫在东六宫,承乾宫在西六宫,距离甚远,但宋氏却不过半个时辰就来了,恭敬殷勤可见一斑。宋娉婷隽秀的额头上挂着一层细细的汗珠,看样子是走得很急。她穿着一身浅浅的藕色宫装,十分雅致素净,进了殿急忙行礼,“婢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温皙叫她起身,嘴上随和地道:“也有数日未曾见到你了,宋答应这几日过得可···”温皙嘴巴不由地僵住了,本来是要问她过得可好,但是在宋氏起身的时候就,温皙瞧见了她脸上明晃晃的的巴掌印记,便知道她的日子过得相当不好。
宋氏慌忙低下头,倔qiáng的脸上挂着委屈的泪花,声音又几分感动:“多谢娘娘惦记。”嘴里的话说出来,喉咙便有些哽咽了。
“你这是怎么了?宫中规矩,连宫女都是不许打脸的,何况你是嫔妃,谁这样折rǔ于你?”温皙言辞怜惜中又几分气愤。
宋娉婷娇容楚楚可怜,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回答:“一直都是如此,叫娘娘见怪了。”
宋氏身后的宫女素苒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温皙脚下,叩头呜咽道:“贵妃娘娘,我家小主此次木兰回来之后,启祥宫里的其他小主就一直欺负我们小主!特别是鄂卓贵人仗着位份高,就一直刁难我们小主,连今年冬天份例的炭都给抢走了,小主跟她争辩两句,鄂卓贵人就打了我们小主!娘娘为我家小主做主啊!”
位份,的确是硬伤,位份高的嫔妃只要找到借口就能堂而皇之地教训位份低的嫔妃。宋氏只是最末等的答应,哪怕是只高一级的常在都能教训了她,何况是贵人呢?打脸不合规矩又如何?有谁会为了一个答应去得罪一位贵人呢?虽然贵人的位份在温皙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宋氏来说却是有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宋娉婷拭泪,悲切地道:“也不全怪鄂卓贵人,那一日,皇上原本是翻了她的牌子,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改成了婢妾,鄂卓贵人以为是嫔妾狐媚惑主,嘴上就严厉了些。”
何止嘴上严厉?都动了手了!温皙叫人搬了一个景泰蓝镂空孔雀的椭圆绣墩,宋娉婷敛身坐下才略略止了哭泣。此事原也是她一手导致的,不过是那日下午温皙在康熙跟前赞了宋氏颇有几分才学。原本翻牌子都是在午膳之后的,没想到康熙回乾清宫之后竟然改换了宋氏来侍寝。
康熙的贵人宫中足足有十一八位,这位鄂卓贵人···温皙倒是不曾记得有这么一号人,应该是个既无生养、又无恩宠的,想来也是好不容易康熙才一时兴起翻了她的牌子,没想到个把时辰的功夫,煮熟的鸭子就飞了,才有了仗势欺人这么一出戏。
叫人给宋娉婷上了上了冷敷消了肿,又取了白玉舒痕膏给她用了,最后擦了珍珠粉,一侧脸果然去了大半印记,宋娉婷便安安静静地抄录诗经了。
平心而论,宋娉婷的字写得十分隽秀,手上不疾不徐地落下字迹,如花开花落一般留下一行行钟灵毓秀的字,叫人忍不住静下心来。宋娉婷在启祥宫怕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安逸和平静,故而抄写得格外认真,抄完一页,她忽而略抬起秀美的额头,问:“娘娘喜欢诗经?”
温皙也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也附庸风雅地道:“本宫独爱诗经·卫风中写美人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娉婷展颜笑道:“这说的便是娘娘您了。”
温皙听了,顿时笑得花枝招展,之所以说那几句些美人的句子,不过是回忆起大学里的语文老师的趣言罢了,便忍不住对宋氏道:“那本宫就给你画一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的美人来!”说着一把夺了宋娉婷的笔,用碧玉山水描金的镇纸压好宣纸翘起的角,挥毫泼墨,一边画一边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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