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日的等待焦灼,他们其中有人的可能因饥饿而死去,也有的人因无望而转奔去用另一种方式与命运做抗争,也有的人已然做好了随时被灾难夺走生命的准备。而此时,幸运之神却向他们敞开了怀抱。
无数的人喜之而泣,北城门外哭声震天。
而自九月初六起,长丰县第一次正式向城外灾民提供食物,相比起之前有心善者隔三差五的施舍善举,这是县令大人兑现承诺的前兆。
领兵支援是江南水军的一名千户长,名叫铁玄,入城安顿之后,便着手临时编制的招募工作,对于长年无战事的内陆水军来说,他们在或长或短的军旅生涯中,做得最多只怕是守着天堑澜江一日又一日的巡逻外加时不时被调派修筑河堤。
能够遭遇战争对真正的士兵而言,也许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qíng,铁玄无疑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他那豪气风发的神qíng中便能窥得一二。
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战争是祸非福。
不管怎样,铁玄的领兵到来,确实让长丰县的百姓们安心不少,他行动快速,gān脆利索,按计划将城内灾民于二日内招募编组完毕,剩下的老幼妇孺被或集中,或散开安置在富户们慷慨捐赠的灾棚中。
九月初八一早,关闭了二十余日的长丰北城门豁然dòng开,灾民们蜂涌而入,入城后又是一番痛哭,那道城门是生与死的分割线,他们坚守多日,终于跨入生门。
九月初八当晚,几yù晴好的天色再次yīn云密布,潇潇秋雨淅淅沥沥,不多时又转为漫天的密帘雨雾。
灾民如愿进城,赈灾粮空前充足。自旱灾开始之后,此时才算是赈灾最有力度,心中有庆幸,也有不安,此番安排已是长丰能做的最后努力,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谁也不敢说。
烛火摇曳,冷雨潇潇,书房中青篱看向一言不发的岳行文,扯出一丝笑意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岳行文撤回投向窗外的目光。
她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罢,多想无益。”
岳行文轻笑,“你怎知为师想的什么?嗯?”顿了顿又道:“眼下局势虽乱,却也没有失控,朝廷不过是反应不及,才会如此被动,想必此时已经重视起来了。”
“是啊。”青篱笑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不过是突降天灾,并非长年战乱,百姓们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阶级矛盾并不尖锐……”
说到此处,她顿住,奇道:“先生即如此笃定,还忧心什么?”
岳行文黑眸微闪,“就是小小天灾竟会发展成如此失控局面,才让人更觉不可思议。”
她沉思片刻,才抬头道:“先生,自古qiáng国靠兵,富国靠商,但农事却是民之根本,民安则国泰,想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罢”
岳行文轻笑,“莫非这些也是农书上看来的?”
青篱撇嘴,“才不是,这些是我自已个悟到的。先生想,若是家家有存粮,小小天灾何至如此?”
岳行文叹道:“是啊,税赋地租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单这两样便已吃力,再加天灾……”
看着青篱脸上露出的略微不赞同的神色,他停下来,问道:“你不这样认为?”
青篱点头,“先生,税赋才有几何?不管是二十税一也罢,三十税一也罢,这些不是根本。六成田租也罢,五成田租也罢,这些也不是根本……”
“……一亩田若只收一两石,百姓便是自留六成,或者全留,又能得几何?一亩田若是收七八石,便是只留四成,百姓们又得多少?”
“亩产七八石?!”岳行文震惊,看向她一脸肯定的神色,良久,才不确定的问:“你能做到?”
青篱苦恼的摇摇头,“现在还不能。不过……”她突然抬头,“假以时日,一定能!”
这场天灾与随之而来的灾难触动了她,让她这个本没有多大的理想抱负的人,觉然有了为之努力的方向,这方向不是对土地的兴趣,不再是为了丰满自己的生活,而是一种更为沉重的责任。
……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内乱”
第三十四章 “内乱”
重新下起来的凄凄冷雨,一连下了四五日也未停歇,时断时续,考验着所有人的心志。
庐州民乱并没有被速迅压制,而是不断四面扩散,很快,混乱波及到长丰地界。
长丰虽偏南,却是一眼千里的北方地形,除了县城不算巍峨的城墙之外,无险可守,一路南来的乱民虽然进不了县城,却不断的骚扰着长丰地界的百姓,冲突摩擦不断,流血事件每天都在发生。
铁玄领兵出击几次,乱民们闻风而逃,待这方收兵,仍故计重施。面对灾民内乱同胞,士兵们也许还心有怜悯罢——这是青篱的推断,否则,何以整日陪着他们做我来你跑,你来我赶的游戏?
长丰县城的大门再一次开启,放入它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批灾民——被扰得苦不堪言的长丰地界百姓。
一个本来只有七八万居民的小县城,此时,超负荷的承载着近二十万人希望。
摩肩接□的人群带来的不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欢快场景,而是恐惧,达到可承载极限的恐惧。
县衙内,铁玄yīn沉着脸,皱着粗眉,大声道:“岳大人,我再说一次,不能再放灾民入城了!”
岳行文朝他歉意一笑,“铁大人放心,不会再放了。”
铁玄哼了一声做为回应。不守信用的人一向是会被怀疑的,岳行文虽然只做一次,但信用度已然破产。
沉默一会儿,铁玄抬头看向在座的众人:“各城门的调度现在由我全权负责,各位大人没事儿就在衙门呆着罢。”
说完大步离去。
胡流风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本官累了多日,正好躲个清闲。”说着转向岳行文:“我要去看望外公,你去不去?”
岳行文点头,容老太医与某一日突然不告而别,胡岳二人以为他悄然离开,去了别去游历,却没想到这位老太医在紫蓬山中悠哉过了二十余日,已悄悄的回来了,现如今仍住在青篱的庄子里。
而此时,青篱与丫头们也搬去庄子小住,她位于丁香巷子的家现在成了灾民安置点,在九月十八日的秋雨夜,明晰了自己心中的目标之后,她做了决定:乱后返京!
实现那样的目标,她现在需要更大的舞台。
有了这个决定,这间生活了近一年的宅子与她而言,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冷雨渐歇,庄子外是由王捕头和十几名捕快以及三四十名灾民组成的“护卫队”。
院子里是两口露天的大锅,冒着蒸腾的热气,ròu香四溢,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张贵从里面走了出来,招呼道:“王捕头,众位兄弟,辛苦了,来,来,我家小姐使人做了野菜猪ròu大骨汤,给众位驱驱寒……”
如果时至今日,还有看不清楚这位李青儿与县令大人的关系,那就不是迟钝,而是傻子了。
王捕头满脸带笑,朝着张贵一拱手,“张管家客气。即是李小姐一番心意,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手一挥,“分成两队,一队守卫,另一队跟我来。”
九月初的郊外不算冷,但是连日的风雨,也不算暖,外面的人早被这浓浓的ròu香勾得馋虫大动,王捕头一声令下,立马有二十余人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进了院子,张贵将王捕头引到门房小屋内,那里单独备了一份给他。
王捕头笑意更浓,拉着张贵同坐,张贵一连的推辞,略说几句闲话,便出去招呼众人。
庄子里宅子比李府要大,前院也开阔得多,二十余人就着露天的桌椅吃得热火朝天。
不时发出几声调笑。
容老太医朝着青篱笑道:“丫头,如此开阔胸襟,不枉老夫半夜被扛麻袋似的扛过去救你一命。”
青篱嘻嘻笑道:“老太医这话错了,若我是小家气气的,老太医难道就不救了?”
容老太医胡子一chuī,知道她说的不错,瞪了半晌的眼睛,又笑了起来。
青篱得意一笑,端起杯子喝茶。
容老太医掂着胡子半晌,悄悄向她道:“你觉得我那外孙子怎么样?”
青篱警惕的看向他,眼睛一转,飞快摇头答道:“不怎么样。整日一副风流象,没个正形……”
容老太医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还yù再说,青篱已跳了起来,“我去外面看看……”
她话音刚落,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呼喝声,随即看见有人惊慌进门:“大,大事不好了。”
王捕头一个闪身从门房中闪出,“什么事?”
那人指着门外,“从南面来了一大群人……”
他一言未完,王捕头已向门外冲去,片刻传来他的声音:“全部集合!抄家伙!”
呼喝声愈来愈近,张贵从外面脸色煞白的进了门:“小姐,外面来了约有二三百名的灾民……”
红姨杏儿等人一脸的惊慌。
青篱立在穿堂口细听,片刻,“将大门关了,待他们动起手来,张贵从侧门绕出,去城里报信儿。”
快马到城东门一来一回要四刻钟,希望外面的人撑得住。
想了想又叫贺松想办法去小李庄与小赵庄送信儿,近一年的相处qíng份,想必大多数不会不理罢。
“……兄弟们,这里有粮,抢到了大家就有活路了!”
“他娘的,我们粥都喝不上,他们还有ròu吃……我们拼了!”
“……拼了!”
一阵呼喝过后,便是“叮叮邦邦”的声音,叫骂声惨呼声不绝于耳。
在生存死亡的威胁面前,每个人都有可能变为恶魔。
李大郎在养殖场看到这边儿的变故,迅速纠集了二十来个帮工手持铁锹等工具冲了过来。
青篱手心沁出汗水,脸上是qiáng装的镇定。
张贵与贺松见qíng况紧急,顾不得多说,解了马,从侧门绕到这群人的后面,一个向东一个向南狂而去。
外面喊杀一片,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涌到前院,惶恐不安,突然,合儿回头:“小姐,我听着刚才一个声音像是魏府的人……”
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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