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文转过头去,扫了老太太三人一眼。淡淡道:“梅花香饼中含有麝香。那赵姨娘喝的茶水中含有斑蝥粉。斑蝥毒xingqiáng,有入胎即堕之说,但,今日若没有这斑蝥粉,赵姨娘腹中的胎儿一样保不住……麝香药效缓,早则明日,迟则后日……”
张姨娘愣过神来,放声大笑:“安儿,你瞧见了么,娘即使不在了,这苏府也不得安宁……有人比娘的心更歹毒啊。这下娘心里平衡了,我们就在下面看看这老妖婆做下的孽是怎么一点一点的报应在她子孙身上吧……”
岳行文的话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炸得老太太和苏老爷怒目圆睁,怔立当场。
赵姨娘的嗓子早已哭哑,听到岳行文的话,嘶哑着嗓子又哭叫着扑向被绑着的许嬷嬷。
青篱缓缓回座,只要李姨娘无事,其它的事儿便与她不相gān,望着眼前闹哄哄乱哄哄的一片,心说苏府从此与她们母女便不再相gān,自己也该退场了。
这么想着向李姨娘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李姨娘何时不见了踪影?
高声喊了一声合儿,合儿立马跑了过来,青篱直直的盯着她问道:“李姨娘哪里去了?”
合儿回道:“方才姨娘说累了,叫奴婢扶她进屋休息……”
一句话未完,青篱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老太太等人都在,姨娘那样守礼的人怎么因为累……下一刻她便弹起身子向上房冲去岳行文黑眸一闪,快步跟了过去。
青篱颤抖着手轻轻的推开门,目光直直的盯着脚尖,颤声问:“先生,我姨娘可是好好的躺在chuáng上睡觉?”
岳行文“嗯”了一声,上前站在凳上将那悬在梁上的人放了下来。合儿杏儿等人后脚跟来,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被岳行文凛然一撇,又齐齐捂嘴将惊恐咽了回去。
岳行文与那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丫头合力将已然僵直的李姨娘放在chuáng上,用被子将李姨娘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岳行文这才对青篱轻声道:“你姨娘今日累了,睡下了,明日再来看她可好?”
青篱点点头,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姨娘睡着了定然是怕黑孤单的,我去点个天灯给她照照路……”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岳行文倒是听懂了,一把拉住她,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想去做什么。为师替你去!”
青篱微怔,挣脱他的手,“今日有幸亏有先生,才能这么快还了姨娘清白。可与姨娘讨债的事儿,须得我这个做女儿了亲自去做才成。”
说着回头吩咐身后几人:“给姨娘准备新衣服吧……我要亲自替她穿戴。”
老太太太太老爷等人见二丫头往李姨娘屋中跑,原本莫名其妙,听见几个丫头的尖叫声,才觉察到不对。
一进来便听见青篱的这番话,再看其他人的神色,更是惊的魂都出来了。一是惊李姨娘的突然离世,更惊是二丫头此时的反应——不哭不闹,神qíng淡淡的,似是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儿——这样淡淡的神qíng却让他们生出莫名的惧意来。
尤其是太太,自打二丫头上次重病醒来,总觉得二丫头与以前不一样了,一双淡然无波的眼,似是将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原先她并不觉得,直到今天她先是求老太太开门不成,便gān脆利索的火烧苏府,进院后更是二话不说将那张姨娘与王天保浇了一身的油——这说明她猜透了?!那么?她悄悄的别过头去,看了看被捆着的许嬷嬷——是不是连这件事儿她也猜透了呢?
老太太迅速从一连串的变故中醒过神来,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李姨娘的后事,青篱直直的盯着那chuáng上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李姨娘,耳边飘来老太太与几个年长婆子的对话,什么“铭旌”“设重”这些词她完全陌生,直到听到“明日辰时整小殓”才目光微微闪动了几下。
那几个婆子领命而去,老太太见青篱一言不发的立着,放缓了语气:
“二丫头,你姨娘的丧事已安排下了,你且去歇着罢,明日还要由你亲自为你姨娘沐浴更衣。”
青篱点点头,出了正房,走到跪着的许嬷嬷身边,顿住了脚,看了两眼,淡淡道:“我姨娘的死,你也有份儿。”
说完又走到捆着的张姨娘与药劲儿发作过后,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儿的王天保跟前儿,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轻笑一声:
“我姨娘的死,你们也用份儿。即然你们郎有qíng妾有意,我便做做好人送你们在地府团聚罢。”
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将这三人给我请到篱落院里做客!”
红姨几人为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怔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是想遵从二小姐的意思,可是老太太太太老爷不发话,她们哪里敢二话不说就提人?况且,就是她们敢这么做,没有老太太的话,这满院子婆子丫头的,这人她们也提不走呀。
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将二丫头的举动看在眼里,她最后丢下的那句话,以老太太的猜测便是——让不让带过去随你们,而下一步要怎么做则随我!老太太目光一凛:二丫头这是责怪她?因为先前儿她没弄清真像便打了她的姨娘?否则她为何说出“也有份儿”这样的话来,这是他们这三人都怪上了?
老太太啄磨出这番话里的淡淡威胁之意,心头猛然生出几丝怒意来——二丫头你就再能耐,还能越过我这个祖母不成?莫当我对你好了几分,你便如此无法无天,这么想着便要呵斥那等着她回话的三人。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
正文 第十六章 李姨娘之殇(五)
第十六章 李姨娘之殇(五)
此时,已近子时,月已偏西,惨白惨白的月光笼罩着苏府。起火的那几座房屋,此时已是断壁残桓,黑呼呼的一片,有些尚未完全熄灭的木头,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空气中有浓重的烟火气息在鼻尖萦绕着。昭示着今夜苏府曾经上演过的激烈,而现如今这一切都因着李姨娘的突然离世而做了暂时终结。
青篱慢慢的无意识的走着,直到快走至篱落院的门口,身后的脚步才加快了几分,她顿脚回首,那人踏着月光翩然而至。岳行文一言不发立在她面前,良久,拉起她紧握成拳的手,轻声道:“松开。”
青篱听话的松开手,嫩白的掌心中血ròu模糊一片,岳行文轻叹一声:“这便是你与为师做的百分保证么?”
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来,细细的替她上药,又撕下一片衣角细细的包扎好。
扯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向小花园走去。杏儿和红姨望着那一高一低手牵着手的背影目瞪口呆,岳先生与小姐……?!
唯有柳儿神色不变的开了院门儿,杏儿一把拉住她:“岳先生和小姐……?!”
柳儿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她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小姐看中李姨娘,对李姨娘千方百计的保护她们都看在眼里,如今却落得这般结局,小姐会怎样?
进了小花园,岳行文又扯了一片衣角垫在石凳,才拉她坐了下来,轻声道:“是为师来晚了,若是早一日查出……”
岳行文的这话说得不尽真实。其实昨晚上他刚一回京,就派了人去王天保的住处守着,今日只所以不见欧阳玉也是因为正在家中等候消息,可是一天连守了一天一夜,却不见王天保的人影。上午来与她祝寿时,曾想与她悄悄的说了,却因是她的寿辰,便想缓上一缓,没想到……
但是其中的缘由他不想说——从前因为她在府里的处境,总是不能过于明显的护她。不但她怕,他也怕自己的一个忍不住与她招来麻烦。本就是他欠她的,这责任应该他担着。
青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向他带着忧色与愧疚的眸子,淡淡的扯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意来,眼神儿清澈透亮:“先生,莫说了。青篱难道是黑白不分,是非不辨之人么?若是真要怪,也应该怪我才是。若非我心中执念太多……姨娘,先生,青阳……因为放不下,总想找个万全的法子。姨娘,我想叫她心甘qíng愿的跟我走,先生……因无以为报,总想等那棉花成熟,把那原先应承先生的物件儿送于先生,青阳……她真心待我,我也想回以真心助她……若非这般,便是绑也要绑了姨娘走的……”
岳行文伸手盖在她的双眼之上,轻声道:“不怪你,毋须自责,你做得已经极好了。”
青篱闭上眼,把自己沉在黑暗之中,过了很久她才道:“先生,你说姨娘到这会子都没有起过离开的念头,只选择一死以正其身,而且要死在苏府,可见她是真的不愿意跟我走罢?”
岳行文点点头:“嗯,是她真不愿走。”
青篱又问:“那我先前儿没下决心绑了她走,可是做得极对?”
岳行文又点点头,轻声道:“做得极对!”
青篱扯动嘴角:“做得对便好。即是我做得对,我便不自责。姨娘在天上定然希望看到我天天高高兴兴的呢。”
岳行文又点点头:“是极,你姨娘当然希望你高高兴兴的。”
青篱将嘴角扯得更大:“那我便向那该还债之人讨债吧。”
岳行文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道:“这债为师替你讨,你早些出府如何?”
青篱闻言,脸微微僵了一下,将嘴角咧得极大:“我知先生不想我手上沾染血腥,可我也不想先生为我而手染血腥。况且她是我的亲娘,这债理所应当由我来讨……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呢。”
良久,她又幽幽道:“先生,姨娘不亏是我的亲娘呢。我刚下了走的决心,她便送一个枕头给我。这下子,当真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了……”
说着微叹一声,“先生,我可真是个坏人呢,姨娘没了,我却觉得轻松了——我本以为,若有这一天,我会宁死也要拉整个苏府陪葬呢,可,现在,我只,我只,我只是感到一阵子的轻松……”
岳行文觉得手下那双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扑扇了好几下,微微有些湿意,片刻那湿意又缩了回去。
岳行文摇摇头,轻声道:“莫要说这话,你对你姨娘的心,她知道呢。……那你姨娘事后便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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