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慕雨看着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一指墙上那箭袋留下的痕迹,“可惜后羿盛会不允许女子参加,否则夺魁之人必轮不到令弟。天下第一箭法的称号……非贺兰大小姐你莫属。”
贺兰慕雨神色如常,仿佛我方才说的不过是“天气很好”这类的再平常不过的话,她淡淡地望着我,我也淡淡地望着她,这个女子,是迄今为止我所遇见的最为qiáng劲的对手。
绳结·花纹
贺兰慕雨转身慢慢走至椅旁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含笑向我道:“岳小姐说笑了,慕雨这点箭法不过才学了皮毛而已,岂敢拿出去现眼?”
唔,这么痛快地就承认自己会箭术了,果然是个聪明人,yù盖弥彰只会令自己更为被动。
她这么一承认,反而让我无从下手了,以至于原来想好的要盘诘她的话全都憋在了肚子里。贺兰慕雨同我属于一种人,是以不变应万变、非万不得已绝不主动出击的那一类型,对此我非常了解,所以我很想知道,当她被bī入胡同后,她会做出怎样的应变方法?我还真是期待呢。
“大小姐不必过谦,若没有百步穿杨的功夫,又怎么能将令嫂的尸体从你这间屋子里挂到前院的树上去呢?”我学着她的样子含笑望着她。
贺兰慕雨沉下脸来,冷声道:“岳小姐,慕雨敬你是我弟妹的朋友,屡屡忍让于你,请莫要太过放肆,否则莫怪慕雨下逐客令了!”
我笑道:“大小姐请先莫生气,且听灵歌给你讲一段故事,倘若这段故事讲得不对,大小姐在恼我也不迟。”
贺兰慕雨冷哂一声,道:“岳小姐倒真有闲qíng,不去陪你那位官哥哥问案,反倒跑到我这里来要讲什么故事!你这故事留着讲与你那官哥哥听岂不更好?”
一、一口一个官哥哥……这女人、这女人、气死我了!她、她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认为我和狗官之间有什么、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唔哇哇!这种类型的女人太讨厌了(你和她不是一类的么?)!谁都别拦着我!我要跟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淡定、淡定……)!
我笑笑,无视她这句冷嘲热讽的话,自顾自地开讲:“我的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女子喜欢上了一个男子,然而命中注定他们两人不能成为一对,男子后来娶了妻,女子便将这份qíng意埋入了心底,本以为那位妻可以代她好好的照顾男子,谁想到他的妻子非但连他的衣服都不会fèng补,更是因他整日忙于公务极少有空闲在家而同别的男人勾搭成jian!女子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认为这位妻子的行为不仅仅侮rǔ了她所爱的男人,更是侮rǔ了她忍痛割舍的感qíng。而当女子发现那位妻子的jian夫竟然动起了自己妹妹的歪脑筋时,她的恨意终于在一个雨夜爆发了……她杀死了那位不忠的妻子,并将其尸体悬于高高的树上,她要让全天下的人看到对感qíng不忠之人的下场!……大小姐,若你是这位女子,你会怎么做呢?”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贺兰慕雨的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衣襟,使得指关节都泛了白,虽然只是很快的一下,但仍然被我看在了眼里。
见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这番话令我有充足的理由将岳小姐你告上公堂并且施之以刑,然而岳小姐既然声明了是在说故事,那慕雨便暂且先将它当做故事好了。岳小姐的这个故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漏dòng百出,真是教慕雨想认真些回答都不知要从何认真起呢。”
不由佩服她的冷静与自制力,弄得我也丝毫不敢松懈,努力保持大脑清晰,表面上则做出轻松的样子笑道:“漏dòng百出么?灵歌怎么倒觉得这是一个天衣无fèng的故事呢?不知大小姐所说的漏dòng指的是何处?”
贺兰慕雨笑道:“故事里说那女子杀死了那位不忠的妻子,并将其尸体悬于高高的树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一个漏dòng么?这位女子莫非是个江湖高手,不费chuī灰之力的便可以将另一个女人的尸体挂到树上去?”
我笑起来,慢慢地道:“那女子当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她除了会she箭外,其它的功夫一点都不会。”我边说边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扇,让前院的那株银杏树整个地映入窗中,“窗外有这样的好风景,且还可以看到那位男子的房门,若我是那女子,必定每一晚都会伫足于此,直到看着他房内的灯熄了方才作罢。然而,只要我略一低头,便会看到那个角门,当我深夜里因为思恋那男子而失眠,起身至这窗前望着月亮出神的时候,‘我’总会在那么偶然的一次机会下发现有个女人的身影悄悄地来至角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穿过穿堂,行往客院。她去客院做什么呢?那里除了‘我’一位表兄之外再无别人……于是过不多时,那女人又回来了,锁好门,返回屋内,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在此之后‘我’渐渐发现,这样的qíng况总会出现在那男子不在家、且表兄前来做客留宿的时候,除了‘□’一词,我很难再想出其它的原因来解释这一现象。于是正如那故事中所讲,在一个雨夜,‘我’忍无可忍,看着那□为了那jian夫同我的妹妹不知羞耻地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争风吃醋,‘我’再也无法冷静自持了,回到了我的闺房,我要杀了那□,绝不允许她再这样给他丢脸!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杀了她之后可以处理尸体的办法,既能不留痕迹,又可以让天下人知道对感qíng不忠之人的下场。”
我一边说一边回过身,见贺兰慕雨面无表qíng地一直盯着我,我未作停顿,继续说道:“于是‘我’等在了角门旁,待那□像往日那样从那jian夫所在的客院偷欢回来,出其不意地由她身后用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彻底断气。接着‘我’背着她的尸体回到了自己的绣楼——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是常年练箭使我的四肢较之平常女子有力得多,且我的丫环们在这个时候都已熟睡,没有人发现‘我’背了具尸体回房。回至房间后,我便将我的弓箭取下,箭尾缚一根绳子,瞄准前院的那株银杏树she去……”
“而后‘我’便利用这根绳子将尸体挂到了树上,对么?”贺兰慕雨笑着接过我的话,仿佛刚刚听我讲了个笑话,“我想请问岳小姐,即便箭带着绳子she在了树gān上,又如何能禁得起一具尸体的重量而不被坠断?从窗口到树的距离有十来丈长短,‘我’又要从何处找这样长的绳子来?”
我也跟着她笑,不慌不忙地接回话道:“灵歌虽然不懂箭术一道,但是亦看过后羿盛会的比试,窃以为箭法高明之处不在力道有多足、she程有多远,而在于she箭者能否随心所yù地掌握箭发she出去的路线以及远近,所以灵歌才说,大小姐你……唔,应该是说故事中的那位女子,是位箭法高超之人。她she出去的这一箭并没有钉在树上,而是越过了树枝后便卸去了向前飞行的力道,使缚于箭尾的绳子搭在了树枝上。随后她又she出了第二箭,第二箭从树枝的下方擦过,准确无比地穿透了第一箭上的绳子,而后向回拉,箭头便勾住了绳身,这样就在绣楼与树之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绳圈。将绳圈的两个绳头绑在梁上固定住做为主绳,再利用她所擅长的各种络子绳结的打法,就可以在主绳上打出用来移动尸体的活结,从而将尸体移至对面的树上。至于绳子是从何而来……”
我慢慢地走至那幅用络子结成的帘子旁,轻轻抚着那上面的花纹,道:“应该就是用这络子搓成的罢。这编络子用的绳既硬又结实,将它两三股搓成一大股,就可以起到麻绳的作用了。这一大幅帘子看起来很大、花纹很繁琐,其实……”我边说边找到帘子的绳头,略微用力一拉,整个帘子便像拆毛衣一般由花纹变成了线绳,“……这帘子是仅用了一根绳子编成的,它的长度足够由绣楼至树间缠绕几个来回。而且……”我扬起自己的手心给贺兰慕雨看,“这线绳若用力一挤,还能挤出昨晚的雨水来。”
贺兰慕雨只是笑笑,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道:“忘了告诉岳小姐,那帘子我昨夜才拆了洗过,为了尽快晾gān才编了个简单的花式挂了起来。至于你方才所说的什么绳圈了、打结了,完全是出自你的想象而已,果然适合做个编故事的说书先生!”
说实话,什么绳圈绳结的的确是我的凭空想像,因为我手中一点证据都没有。但是推理不是焦点访谈,不能完完全全地用事实说话,在有实证的基础上往往还需要一些想像来辅佐,除此之外,在与嫌疑人的较量之中一些心理效应也极为重要,所以我决定再从这一途径来试探试探她。
不理会贺兰慕雨又一次的嘲讽,我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说我是凭空想像,开始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用绳子搬运尸体虽然不无可能,但是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然而……当我发现那窗扇之上不小心挂下来几丝死者的衣料,便不得不信了。”说着我便指着方才来时在窗棱上看到的那几丝如头发般粗细的细丝,用成功在握的表qíng望着贺兰慕雨有些变色的脸,道:“碰巧我方才去过了做为验尸用的临时房间,仵作告诉我,大少夫人的衣衫有撕破的地方,只需将窗棱上那几丝衣料同大少夫人身上的衣衫一做对比,即可证实她的尸体昨晚曾在这扇窗的窗口停留过,之所以会在窗口停留,除了是为了想将她从此处‘送’到对面的银杏树上这一目的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它原因。”
贺兰慕雨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盯在窗棱上,相信视力好如她,必定已经看到了那几丝细线。
见她的jīng神堡垒已经岌岌可危,我决定再接再励进一步进行打击,于是走至窗边,向外探了探身,然后回过头来,冲她笑道:“除了这几丝衣料可以做证之外,我还可以给大小姐指出另一个决定xing的证据。昨夜雨下得很大,敲落了不少银杏树上的叶子,然而由于大小姐你将缚了绳子的箭she于树间,无意中便夹带上了一片银杏叶,当你完成了悬尸计划后便向回收绳子,绳子垂在窗外时无巧不巧地将夹带回来的那片银杏叶贴到了窗台下——这世间之事有时最怕个‘巧’字,这一次的事件有三巧,第一巧是绳子夹住了叶子,第二巧是这么大的雨竟然没有将这叶子打落,第三巧是叶子被绳子带回来时贴在了窗台下,既没能令你发现,亦避免了被雨水冲落。要知道,昨夜雨大,风是不可能将树上的叶子chuī得越过院墙贴到你的窗下的,更不可能是今早雨停后被风chuī起来贴上的,因为叶子上都带了雨水,今早的微风chuī不起这样的重量,所以,大小姐你窗台下贴了银杏叶这一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它是被什么工具人为地由前院带至后院的。综合之前所述:大小姐你卓越的箭法,会打各种络子的技巧,将弓箭收起来为防被人联想到你作案方式的行为,能挤出昨夜雨水来并且布满初次编织留下的褶皱的络帘,窗棱上的衣料残丝,窗台下的银杏树叶——种种种种相结合,便是我方才讲的那个看似不可能、实则却是昨晚真实发生了的故事,而大小姐你,就是故事中的那名女子,亦就是……杀害大少夫人的真正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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