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的弓箭两位已经收回去了罢?”狗官最后问道。
两位亲随点头称是,之后狗官便将二人送走,回过身来从袖口内掏出那张写有参与狩猎人员的名单看了看,唇角勾起个浅浅的笑,向我和岳清音道:“为兄还需再往逐鹿猎苑走一趟——果然不认真是办不成事的。二位稍待,为兄很快便回来。”说罢径直大步迈出房去了。
跟岳哥哥大眼瞪小眼地在狗官的书房里坐了好大一阵儿,直到几乎要被岳哥哥同化为一只木鱼的时候那狗官才回来,脸上带着满是深意的微笑,大红袍的袍角上还沾了些土。
“清音你猜为兄这一次去,在现场发现了些什么?”狗官一屁股坐到自己的那张大书案后,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两口,而后冲着岳清音鬼鬼地笑。
“大约是云豹留下的痕迹和那第一支箭罢。”岳清音淡淡地道。
“那么,清音来猜猜看,那第一支箭被藏在什么地方?”狗官接着笑问。
“不知。”岳清音gān净利落地答了两个字。
狗官像是早便知道岳哥哥懒得多说似的,紧接了他的话尾笑道:“为兄一直觉得奇怪,那特使既然自告奋勇参加了狩猎比赛,为何不骑马呢?经由那两位特使的亲随一说方才知道这源于地麟国的狩猎习惯。于是为兄便仔细查看了特使被杀附近的枫栎树,果见其中一棵的树gān上有不少新的shòu爪痕,且还有一两撮或huáng或黑或灰的shòu毛,经核实,此shòu毛正是云豹所有。为兄便大胆揣测:案发当时,这位特使因发现了现场附近的枫栎树上栖有云豹,便徒步悄悄潜至其后来被杀处的那丛低矮紫杉后,准备张弓she箭猎捕枫栎树上的那头云豹。正在此时,凶手由远处一箭she来,正中其胸,贯体而入——这位特使之所以会中此箭,固然是因为不曾料到有人会在此时此地杀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与凶手之间隔了那道矮紫杉树丛,兼之他当时又全神贯注于树上的云豹,所以才在毫无防备之下当场毙命。”
狗官说至此处时,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亮亮的神采,微微一笑,道:“因我国并没有云豹这种野shòu,甚至其它豹类都极罕见,且猎苑里的云豹自从被地麟国赠来后便一直放于猎苑内任其自行生长,因此当日去参加狩猎的武官们在此之前没有一人见过这shòu,没有一人知道此shòu的习xing,更没有一人了解地麟国的人狩猎此shòu的方式。加再上那位特使身上穿的便是件毛茸茸的豹纹的坎肩儿,以及他当时正躲于密密地紫杉丛后……为兄想,是不是可以认为那用箭she杀特使的凶手……其实是将特使当做了云豹而误杀掉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们都太执着于故意杀人这一种可能xing了,而完全忽略了误杀这第二种可能!天龙朝的人不了解云豹,甚至金钱豹及其它豹类都接触甚少,大概以为云豹就如狮虎一样通常在地面游dàng捕食,而很少会想到云豹白天的时候实际是栖于高高的树gān之上的。正因有了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上穿着豹皮衣服的特使又藏于密密的矮灌木紫杉丛后,远远地看过来,其黑色的衣服在紫杉的遮挡下并不显眼,反而是身上的豹皮金huáng乍眼,透过枝叶的fèng隙隐隐约约晃动之下,可不正像一头潜伏在那里的豹子吗?!
可是……田幽宇she出的第二支箭却又是怎么回事呢?
狗官仿佛听到了我心中的这个疑问似的,继续含笑说道:“为兄在特使倒地之处仔细检查了三遍,最后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qíng……灵歌妹妹还记得后羿盛会的第一场比赛田都尉是如何赢的罢?”
我只得点点头,那一场田疯子完全是靠she箭的超qiáng力道力压贺兰慕雪拔得了头筹的,不愧是疯人有疯劲儿。
狗官便笑道:“我们所见的田都尉she箭的力量只怕仅仅是十成中的三成而已——为兄在那特使倒地之处的地面上,发现了小小一个dòng,此dòng的dòng口处洒有血迹,乃特使被箭she穿身体向后倒向地面后,箭尖在土地上戳出的dòng眼。然而正是这一枚dòng眼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若不循着这dòng眼再向下挖掘,我们只会以为这只是浅浅的一个箭dòng,而永远不会知道这个dòng内实际上……正深深地藏着真正将特使置于死地的第一支箭!”
这一番话着实令我吃了一惊而后又恍然大悟,将第一支箭藏匿于这箭dòng中的确是非常高明的一个手段,从外表看来只会让人以为是特使倒地后穿出他后背的箭尖在地上戳出来的一个浅dòng,兼之被血覆盖,很容易令人从主观上忽略这dòng的深度,更不会想到这dòng内还有一支箭的存在。
狗官一笑,继续说道:“而将此箭埋入这箭dòng中的方法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绝:为兄将这第一支箭取出来后查看了一番,发现在箭尾处有一个被尖锐器物扎成的凹痕,细细一想——原来这特使中了第一箭仰面倒地身亡后,穿身而过的箭尖正戳在地面上,田都尉行至尸体面前,张弓引箭,对准第一箭的箭尾she出,这一箭不但丝毫不差地顺着第一箭造成的伤口穿透了尸体,而且还将第一箭深深地顶入了几尺深的地下,不可不谓田都尉的箭法已用至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我一时间是瞠目结舌,看来这田疯子不但有勇,而且有谋,这样神鬼难料的藏匿凶器的方式也亏他想得出来!
既然找到了真正的凶器第一支箭,那么箭身上刻着的箭主的姓氏或名字便足以做为铁证来指明凶犯究竟为何人了。我不禁眨巴着眼睛望向狗官,心说小狗子你该把真凶到底是谁向组织坦白jiāo待了吧!
狗官也冲着我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当为兄看到第一支箭箭身上刻着的姓氏后,此案的一切疑团便都迎刃而解了。于是为兄当即找到这位真凶问明了事qíng经过,却原来……”
却原来这位真凶乃天龙朝响当当的神箭手、在后羿盛会还没有形成“嫦娥新娘”这一求赏惯例之前连续十届夺魁的、当时百姓及兵士心目中的后羿般的英雄、更是田幽宇那神般箭法的授业恩师、现任护国大将军——端木良。
“护国大将军”听来威风,实则只是个名誉官衔,端木良早已年逾七旬,田幽宇是他的关门弟子,授业时都已近六十岁了。人生最凄凉之事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色衰,老人家不甘被年轻人超越,事事爱逞qiáng,这般年纪了,迟迟不肯退休,因此皇帝老子才给了他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衔挂着,于是便常常有那年轻不懂事的家伙在背后甚至当面讥笑老人家的体弱力衰。老人家胸中恼火,一赌气便qiáng求了皇帝老子允他一同来参加今年的秋狩,因年年秋狩都有狩猎比赛,老人家一心想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宝刀不老,所以不论是集体围猎亦或是单独狩猎,老人家总是拍马弯弓冲在最前面。
直到皇帝那道比猎云豹的圣旨一下,老人家更是打起jīng神意yù重展昔日雄风,于是独自骑了马往那片密密的枫栎林而来。老人家虽做了几十年的神箭手,这云豹却不曾见过,因此并不知晓此shòu白天通常只在树上睡大觉,正骑在马上搭了箭四下里寻找,忽见一丛紫杉后隐约有野shòu潜伏,不禁心中暗叫个好字,心道自己再现当年神勇的时候到了,一时顾不得细看,举弓便she,但见那箭穿过树丛哧地一声正中那shòu身体,还未待他在心中欢呼,却闻得那“shòu”一声闷呼,竟似人声,登时整个心神如遭雷击,暗道坏了,难不成那不是什么云豹,而是个大活人?
这念头加上他本就复杂的qíng绪,使得他一时半刻愣在了马上,待回过神时忙忙地跳下马来,快步奔至紫杉树后查看,见自己she中的果是个人,且还竟是那地麟国的特使。这下老人家心知自己闯下了大祸,重振雄风不成反而因老眼昏花误杀了人,若就此传将出去,他还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胸中一时百感jiāo集、郁忿难平,恰田幽宇因担心恩师年事已高难以对付凶猛野shòu而寻了过来,见眼前qíng景立刻明白了原由,毫不犹豫地行至已倒地气绝的特使身前,将自己的箭she入了尸体,并将端木良的箭同时顶入了地下隐藏起来。
端木良此时早已被胸中万千qíng绪郁塞了心智,只听得田幽宇对他道:“恩师先走,徒儿会处理好一切,暂莫对外人言说此事。”
老人家浑浑噩噩地上了马沿来路返回,后被几名随驾侍奉的太监看到,见他面色苍白神qíng不对,以为是上了年纪禁不起过激的活动犯了病,连忙叫来老人家的随从将他接出了猎苑径直回了自己的府邸。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经了此次刺激一时昏迷在chuáng不醒人世,直至今日早晨方才慢慢苏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爱徒为自己抵命之事。听过狗官的来意后,老人家连忙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讲与了他听,并且答应亲自去大牢将田幽宇接出来。
末了,狗官笑着道:“为兄方才将端木老将军送进牢去,由他师徒两个自行解决此事,看来……已无需劳动灵歌妹妹了。”
事qíng至此便算了结了,虽然真相大白,却总令人无限唏嘘。英雄迟暮美人色衰,这便是生命的残酷之处,倘若每个人都能泰然地对待衰老,每个人都能够尊重理解老去的人,是不是生命也会显得更美好更温柔一些了呢?
架不住狗官赖皮狗似的盛qíng邀请,岳哥哥最终答应带着我留在太平府衙里用了午饭。从府衙里要出门回家的时候,听得李佑带来一个消息:护国大将军端木良,刚刚死于府衙外不远处星河广场的无字天碑旁,那是他第一次在后羿盛会上夺魁之处。老将军死时是站立着的,双脚呈箭步,身躯笔直,左手持弓,右手抬于胸前,而在那块厚逾三尺、高达三丈的大石碑正面的顶部,豁然有一枚小小的箭dòng,在它的背面,一枚箭尖破石而出,阳光下闪着岁月浸透的寒芒。
这是这位昔日的神箭手she出的最后一箭,这一箭用尽了他平生最后一股力量最后一道真气。为箭而生,为箭而亡,老将军当无憾了。
吃糖·血印
深秋的夜晚很有些凉了,吃罢晚饭,我支开绿水,独自踏着月光慢慢来至清凉幽谧的后花园。白天时为了特使被杀的那个案子城里城外的两头跑,不禁有些疲倦,果然不锻炼是不行的,想当米虫也得有个好的身体才能当得自在,于是决定从明天起每天晚上临睡前做两个仰卧起坐(-_-!)……
花园里的秋千上覆了几枚落叶,走上前去轻轻将它们拈起扔掉,而后坐上去慢慢dàng着,望着糙地上被月光投下的自己的影子发呆。就在我dàng得昏昏yù睡的时候,忽听得耳后一声轻笑,糙地上便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我的身后,长臂扶住秋千,轻轻地替我dàng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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