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笑道:“民妇确是无知,因此……敢问大人官居何职?位列几品?”
那师爷愣了一愣,冷声道:“本人乃季大人之幕僚,为大人打理堂上堂下一切繁杂琐事!你这民妇难道不懂得公堂规矩?”
“喔……原来是师爷……”我点点头,“既然是师爷自然无官无品,既然无官无品自然是庶民一名,既然你我皆是庶民,小女子我又为何需听师爷你的命令?”
“你……你这刁妇!”师爷气结,又是一拍桌子,正要继续尖叫,忽听得堂后一声笑,一个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道:“谁家姑娘生得如此伶俐之口?”
循声望去,便见一位身着大红官袍之人施施然上得堂来,师爷连忙垂首恭迎,想是那位季大人无疑了。我低了头,毕竟此人是“我”哥哥的上司,总不好得罪,才想着要不要依制下跪之时,却听得他道:“李佑,死者何人?”
唔?这么快就进入状况了?他倒是没提让我下跪的事,也不知是出于尊重妇女还是无视妇女。
李佑就是那位衙役头,出列禀道:“回大人的话,死者姓张名子文,年二十有四,京都人氏,乃本城鸿鹄书院就读学生。”
“喔,其他人呢?”那季大人又问。
李佑禀道:“这三个亦是鸿鹄书院的学生:李至善,陈广浩,张九金,他三人与死者在碧螺小筑茶楼一同饮茶,案发时皆在现场。这一个是茶楼掌柜王立仁,那一个是小二刘成。”
“喔……那这一个呢?”季大人又问,不必抬头也知道,他一定是在指我。
“这位姑娘……”李佑看看我,道:“这位姑娘始终也不肯告诉属下她的名字。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张子文毒发后倒地,这位姑娘恰巧经过,被他抓住了脚腕,张子文死后尸体僵硬,是以这位姑娘无法脱身,属下等为了不在验尸前损害尸体,便将这位姑娘也一并带了回来。”
嗯,他说的属实。堂堂刑部中大夫的女儿被一具尸体抓住了脚腕子,然后坐牛车到了府衙大堂——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万一使我一pào走红成了名人,那岂不是大大的麻烦(想什么呢你!)?所以,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的好,姓名乃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喔,是这么回事儿。”那季大人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道:“看来这位姑娘是无辜之人,既如此只好先委屈姑娘在堂内等上片刻,待本官解决了此案再将姑娘从死者掌中解救出来。可好?”
“但凭大人吩咐。”我低着头,尽量不使他看到我的样貌,万一这位季大人认得岳灵歌那就比较烦了。
听得季大人道:“李佑,请仵作上堂为死者验尸。”
呃……我把这一环给忘了,由于我和死者“连”在一起,仵作只能上堂来验尸了。没想到第一次和我那位哥哥见面竟然是在此qíng此景之下,不晓得他见到我之后会是怎样一个表qíng。
李佑应着下堂去了,趁这个功夫季大人询问了那三名当事人事发前后的qíng形,据说死者张子文从早上一直到进入茶楼时都好好的,并无异样,茶饮至一半时突然大叫一声,倒地猝死。此前也并未听说他有什么隐疾。
这厢刚jiāo代完,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李佑道:“回大人,岳公子来了。”
紧接着一个低而清的声音在我身后方道:“大人。”
我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转转眼珠子,只看见一片雪白的衣角,听季大人道:“清音,你且看看堂下死者究竟是何死因。”
岳清音,果然是他。
“是,大人。”岳清音应着,走到我的身边,我看到他的双脚立住,然后低低地道了声:“灵歌?”
嗳,终于还是认出我了。我转过身面向他抬头笑道:“哥……哥。”
唔……这位哥哥……眉如羽,眸似星,身形秀挺,气质冰清,完全不似我想像中的那种鬼眉妖眼魔口怪脸(可怕的想像力……)。
此时这位哥哥正挑着眉看我,似是在问你丫怎么跑到公堂上来了。我眨巴眨巴眼,略略提起自己的裙子指给他看:喏,你的客户非要拽着我一起来,实在没办法,咱就是有这种亲和力。(-_-!)
岳清音又是一挑眉,没有多说,蹲下身去检查尸体,顺带不动声色地将我提起的裙子拽下去,遮住被我露出来的一截小腿。只见他几根修长手指毫不避讳地在死尸身上东捏捏西摸摸,翻翻眼皮,抠抠嘴巴,按按胸口,若不是我的脚腕还被这死鬼箍着,我早就跳到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去了。
片刻功夫检查完毕,岳清音起身道:“大人,死者系身中剧毒乌头而亡。”
“乌头?中者有何症状?”季大人问。
岳清音答道:“身中乌头剧毒者,会有呕吐、呼吸瘫痪、全身剧烈疼痛、心脏麻痹、体温急剧下降、血液如冰的症状,食入量大者顷刻毙命。一般人死亡在两柱香后尸体方才变得僵硬,而这位死者由于体温下降,几乎在死亡的同时便已经全身僵硬,是以才会出现握住人脚腕后难以得脱的qíng景。由此可以得知,此死者乃被人当场毒杀而亡。”
喔……原来如此,果然厉害。……那个,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松手么?同个中了剧毒的死人一直这么亲密接触着,我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罢?暗暗动了动腿,发现这死鬼仍然不依不饶地死死抓着,只好作罢。
听得季大人道:“既是当场被毒杀,那么嫌疑人便是堂下这五人了。死者死亡之前同李、陈、张三人一起喝茶,因此此三人的嫌疑最重。李佑,他们喝的茶水和用的茶壶、茶杯可曾检验过了?”
李佑答道:“回大人,已经检验过了,均不含毒。除茶水之外,这几人还点了三样点心,分别为:桂花糕、合意饼、合欢卷,亦皆未含毒。”
季大人停顿了半晌,似是在思索,随后道:“先将这三人带下堂去待唤。”
待衙役将死者的三个同学带下堂去后,那季大人才继续道:“王立仁,你们茶楼内所供应的点心每种可有定量?其原料分别为何?上桌时各摆成何种形状?你与本府细细讲来。”
茶楼掌柜王立仁答道:“是,大人!每种点心皆有定量。桂花糕一式六枚,下五上一摆成五瓣花状,其原料为白糖、提糖、糯米粉和蜜桂花;合意饼一式五枚,亦呈花瓣状摆放,其原料分别为荞麦、薏米、大麦、蚕豆、黑芝麻;合欢卷一式六枚,由下至上分别为三、二、一枚摆成梯状,其原料乃合欢花、豆沙、糯米粉。”
唔……这个季大人问得好详细,看样子不似我想像中的和那个鬼师爷是一路货色呐……搞得我又想吃点心了(哪儿跟哪儿啊!)。
听得那季大人道:“李佑,立刻着人去鸿鹄书院,找到与死者张子文jiāo好的学生,查明其素日的饮食习xing及生活习惯,并且将那李陈张三人与死者之关系一并调查清楚!”
“是!”李佑领了命,立刻带了几名衙役出得堂去。
季大人紧接着又吩咐将那几人吃剩下的三样点心呈上堂来,端过我身旁时我随意扫了一眼,见桂花糕只剩下了两个半,合意饼剩了三个,合欢卷剩了两个。
听得季大人道:“小二刘成,你可还记得这三样点心是那几人当中谁点的?”
刘成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大人,小的记得是那个圆脸儿的书生点的,因他坐在主位,小的猜测……许是他做东……”
季大人接着问道:“你可记得当时这几人的座位是怎样坐的?”
刘成想了想,道:“当时……死的这一个背对着窗户,圆脸儿的在他右手边,方脸儿的在他左手边,长脸儿的坐在他的对面。”
季大人又道:“这几人落座时或落座后可曾换过座位?”
刘成再次想了想,道:“不曾换过……小的记得是那圆脸儿的领头上了二楼,长脸儿的和方脸儿的跟在后头,正执着手说笑,死者走在最后,直到事发也未曾换过座位。”
季大人停顿了片刻,道:“你二人先退下罢,随时听唤。”便有衙役过来将这两人带下了堂去。
唔……下面是不是该解决一下我和这位死鬼先生的问题了?我的脚都被他握得有些麻了,他的手越来越冰冷,再这么下去我准会连做一年的恶梦的。
耳听得那位季大人从几案后走下堂来,至我身边,由于我一直很低调的低着头,是以只看到了他一角红袍和脚上皂靴,那袍子半新不旧,袍尾几道褶子昭示着其主人不怎么讲究的私人生活。
季大人的声音在我身旁响道:“清音,方才检查这死者后,你可有什么发现?”
清音……唔,刚才他这么叫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岳清音只是个仵作,他一个当上司的怎么会叫得如此亲密呢?出于尊重?出于家世?出于爱慕(腐女……)?
听得岳清音道:“死者最后吃进腹中的是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在他的齿fèng间仍有残存的黑芝麻,以他中毒的症状来看,应当是毒物入腹即发作,因此可以推断,毒是下在合意饼之中的。”
季大人走至死尸身旁,蹲下身去亲自查看,乌纱帽的帽翅像蛾子扑扇着翅膀似的上下晃动。见他扳着死尸的脸看了看,道:“好一脸麻子,敢是小时候起天花落下的么?”说着又捏开死尸的嘴瞅了瞅,接着道:“若如你所说毒是下在合意饼之中的,为何剩下的合意饼内并未含毒?若毒只下在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之中,凶手又如何保证有毒的饼能正巧被死者吃到?还是说……凶手并不介意另外三人谁会吃到此饼,毒死谁算谁?”
岳清音淡淡道:“毒下在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内乃毫无疑问之事,你的这些问题最好是建立在此前提上考虑。”
唔……好牛气的哥哥,竟然称呼这位季知府为“你”,出于不尊重?出于家世?出于爱慕(又来了……)?
季大人似乎早习惯了这称呼,拎起死尸的另一只手边看边道:“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毒一入腹即刻发作,为何剩下的合意饼是整整三个呢?照理死者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毒便应当发作了,那么现场合该还有他剩下的那半个饼,然而据李佑之前报与我的,他已经仔细检查过现场,没有任何遗留物。这又做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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