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īn暗的囚牢中,沈垣坐在最里面。他的头发已经蓬乱,身上几日未曾清洗,已经发出了一些酸臭的味道。向来平静的目光仔细看去,能瞧见微微的慌乱,甚至隐藏着星点绝望。
昨夜里有人潜入此地,给他喂了哑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是谁会这么做,是谁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本事牢房也能闯,沈垣自己心知肚明。
傅修宜是不会来救他的,起初他还怀抱着一点念想,可是后来仔细想过后,就知傅修宜救自己出来弊大于利,那个男子最擅长的就是趋利避害,是以根本不会为他冒这个险。相反,沈垣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傅修宜一颗不安分的棋子,傅修宜自然要毫不留qíng的铲除。
喂一颗哑药,未必就是不想杀了他,只是傅修宜生xing谨慎,大约是怕他死在牢房反而令人生疑。
沈垣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成王败寇,他一开始就知道傅修宜是什么样的人。在傅修宜手下办事,就应该想到也许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只是没想到这结果来的这样快。
黑暗中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和狱卒们稍显匆匆的声音不同,那脚步声有些缓慢。他抬起头来顺着脚步声看去,只见昏暗的灯火之下,一袭紫色衣裙近在眼前。
再往上,少女容颜清秀,看着他微微一笑:“二哥。”
沈垣心中一口气堵了上来。
看到沈妙脸的一刹那,qiáng烈的恨意和不甘从心中涌了出来,让沈垣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沈妙。
就算不明白事qíng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有一点沈垣却清楚得很,此事和沈妙一定脱不了gān系。
沈妙慢慢蹲下身,和沈垣的目光齐平,笑道:“二哥这些日子在里面一定过得不好。二婶疯了,二叔又不肯来看你,七弟年纪还小,说起来,老夫人才最疼你,可是老夫人昨日里下了令,谁都不许在府中提起你的名字,看来也是放弃了你。我心中思来想去,总归你我是兄妹,便也来送你最后一程。”
沈垣咬牙切齿的看着沈妙,言语能杀人,能摧毁一个人的信念。而眼下沈妙做的就是毫不犹豫的往他心中捅刀子。沈垣自己感qíng虽然凉薄,可是当身陷囹圄的时候,连来探望的人都没有,未免令人心凉。老夫人从前待他虽好,可是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如今他成为阶下囚,沈老夫人必然会赶紧划清关系免得惹祸上身。
“如此想来,二哥和大姐姐果真是亲生的兄妹,都曾入过牢狱。不过大姐姐入狱的时候,二婶尚且还在奔走,如今却无人为你奔走。”
沈垣不说话。
“二哥为何不说话?”沈妙偏头看着他:“是不愿意与我说话,还是……”她突然笑了:“被人喂了哑药?”
沈垣一愣,沈妙竟然能猜出他被人喂了哑药,还未思索出来,接下来沈妙的话便令他大吃一惊。
“看来傅修宜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并未有什么不同。”沈妙沉吟。
沈垣瞪大眼睛,从沈妙嘴里听到傅修宜的名字,沈妙是如何知道他在为傅修宜办事?更何况沈妙还用如此熟稔的语气,听她的话,对傅修宜甚至极为了解?沈垣心中的惊异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在沈府后宅之中,沈妙再如何手段高明,沈垣也并未太过高看她,因为闺阁小姐的场子也就止步于此了。可是当沈妙搬出傅修宜的名头时,沈垣便没办法再用平常心来看待。
“二哥不必如此惊讶。”沈妙扫了他一眼,道:“我不仅知道傅修宜,连他的筹谋也知道。你若是想因此转告傅修宜我的事,将功赎罪的话也晚了。定王殿下生xing谨慎,既然喂了你哑药,又不会救你出来,这段日子为了不引人注目,是不会派人再来此处的。一直到你死了后,都不会与你再有一点往来。从你成为废子的那一刻,他就与你没有任何关联了,也不会让你有任何手段攀扯上他。”
沈垣心中开始不断狂跳起来,沈妙说的没有错,傅修宜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昨日以后,他几乎是抱着绝望的心qíng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千万不要想鱼死网破,因为那样的结局一定是比死更惨,傅修宜从来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君子。
他生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蘸着碗里的浑水写了几个字。
你的目的是什么?
沈妙一下子笑出声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儿弯弯,嘴角弯弯,忽然就如同回到了一年前还是个糙包的时候,有些蠢,有些啥心眼儿,但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姑娘。如今明明还是一样的神态,却让人觉得有些心中发寒。
沈妙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她看着沈垣:“我的目的是什么,二哥不是猜出来了么?”
你想对付二房?沈垣在地上写。
“岂止是二房呢。”沈妙突然低声道,她的双眼突然迸出一点凶狠来,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她说:“还有三房,还有老夫人,还有……定王。”
沈垣紧紧盯着她。
“你又想问为什么?”沈妙道:“我只是在把你们做过的事qíng再做给你们看而已。就如同这一次一样,荆家的事qíng二哥都不觉得熟悉么?那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你的手段啊,用你的棋路来对付你,你又怎么能解的开呢?”
沈垣迷惑的看着沈妙,他听不明白沈妙的话,只是觉得沈妙此刻的神qíng竟然如同陷入疯狂。对二房三房有着恨意便罢了,反正大家都清楚,彼此不过是表面装作和睦,可是对定王的恨又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当初爱慕定王却得不到回应?
“二哥,”沈妙古怪的笑了一下:“你应当感谢妹妹我,在你的huáng泉路上,有如此多的人为你陪葬。你放心,在你之后,沈家二房不会有别的人占了你的位置。你一定还是沈家独一无二的嫡长子。”
沈垣怒视着沈妙。
沈妙站起身来,声音在黑暗中轻轻挑起,重重落下,砸进沈垣耳朵。
“二房会断子绝孙的。”
……
待出了外头,狱卒得了好处自然是满意的走了,临了还保证不告诉外人此事。惊蛰和谷雨扶着沈妙上了马车,谷雨问:“姑娘,三日后真的要处决二少爷么?”
沈妙点了点头。
“真像是一场梦。”谷雨喃喃道:“前段日子二少爷还趾高气昂的,如今却连命都要送了。”
“命该如此。”沈妙冷冷道。
察觉到沈妙此刻的心qíng大约不是很好,惊蛰和谷雨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说话了。待回到沈府,一进屋,便见正堂中围了不少人,定睛一看,正是荆家人。
荆家夫人打着滚儿的在地上撒泼:“你们还我的楚楚!你们还我的楚楚!”
沈老夫人也气的面色铁青,直招呼一边的家丁:“还不把这些人给我轰出去!”
“老夫人,”荆冠生一改从前斯斯文文的模样,凶神恶煞道:“我们楚楚好端端的进了你们府上,却被人带走现在都生死不知,此事就算是拿到官衙上去说,也是你们理亏。”
沈老夫人气的大骂:“还有脸说!我们家都被那个小贱人害成了什么样子?若非她这个扫把星,沈家怎么会连累上官司!”
“老夫人慎言,”荆冠生道:“当时我们都说了,此事必然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我妹妹的贴身丫鬟后来也不知所踪,诸位不觉得蹊跷么?定是有人收买了她!”
厅中女眷们都在,陈若秋有些头疼的看着眼前,沈玥厌恶的瞧着荆家人,罗雪雁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万姨娘牵着沈冬菱的手安静的立在一边,这里没有她cha嘴的份儿。
“表哥未免扯得太远了,以为将所有罪过都迁怒在一个贴身丫鬟的份上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么?”沈妙的声音响起:“毕竟这与人私通的事,丫鬟可是qiáng迫不来。”
十足嘲讽的话让荆冠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众人都朝门口看去,沈妙施施然走进来。沈老夫人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喜爱沈妙,只要能让荆家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消停一时半刻,她的心都是熨帖的。
罗雪雁高兴地拉沈妙到了身边:“娇娇出去这么久,累不累?”
荆家夫人还在哭闹:“您与爹是血亲,楚楚身上也有您的血脉,怎么如此狠心哪,天哪,老夫人你是要bī死我们啊。”
沈老夫人烦不胜烦:“谁与你们是血亲了?一群上京打秋风的破烂户也想同我攀上关系?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谁?真以为有些姿色就可以为所yù为了,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身骚气,年纪轻轻就晓得勾引男人……”沈老夫人一急,竟是将从前在市井风尘中那套骂人的话拿了出来。可谓是极难听的话,一时间,听中的人都愣住了。
半晌,荆冠生突然笑道:“老夫人,你果真是如此无qíng?楚楚之事,真要袖手旁观?”
“荆楚楚与我何gān?可笑!”沈老夫人回答的毫不犹豫。
“好啊,”荆冠生冷笑一声,突然扫了一眼沈妙,道:“既然你要过河拆桥,也别怪我不讲义气。当初你让楚楚爬沈丘的chuáng,要我想法子讨沈妙的欢心,那时候可不是如此无qíng。”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惊的是虽然早已猜到其中内幕,却万万没想到荆冠生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此话来。
最惊的当然是罗雪雁。
她看向荆冠生,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荆冠生不管沈老夫人bào怒的脸色,破罐子破摔一般的道:“表婶大约不知道。当初我和楚楚兄妹二人刚来沈府,老夫人带我们热qíng有加。为什么呢?她说喜爱我们兄妹的紧,希望能和荆家做亲家。可是——大表哥怎么会看得上咱们小门小户出来的楚楚?老夫人当时可是亲自下药了,想来是促成姻缘的心qíng急迫,却没有想到,最后倒是被二表哥落了好。”
罗雪雁气的浑身发抖,猛地从腰间拔出软剑一下子横在荆冠生脖颈之前。
荆冠生面色变了变,却还是qiáng笑着道:“表婶这回可是弄错人了,我们兄妹二人都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没有老夫人的督促,怎敢肖想?再说了,下药的事qíng也是老夫人动的手,表婶是不是该怪别的人?”
罗雪雁转头盯着沈老夫人,浑身杀气bào涨。吓得沈老夫人差点从座上跌倒下来,她道:“老大家的,你是要弑母吗!”
“老夫人不仅想要楚楚嫁给大表哥,还想让我讨表妹欢心呢。”荆冠生笑的轻佻:“还说了,男欢女爱不就那么回事,生米煮成熟饭,人自会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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