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捻起桌上的糕点,笑道:“三叔真是可惜了,原先祖父还在的时候,似乎就说过三叔是沈家中脑子最灵的。仪表堂堂又腹有诗书,若是生个儿子,定也能与他一般聪明无二。可惜三房里却只有二姐姐一个女子,二姐姐如今也到了快要出阁的年纪,待二姐姐出阁了,三房里便只有三叔和三婶二人,实在是太孤单了。”
常在青本来心不在焉的听着,闻言却是心中一动。
说起来,沈信和沈万后院中的qíng况几乎是有些相似的。都只有一个女人,都是所谓的qíng种。只是说起来,沈玥比沈妙还要大两岁,沈玥即将出嫁了,三房无子,反而更是难得。
“青姨与三婶的xing子肖似,神态却也有几分肖似,俱是温柔解语,又懂得许多风雅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双姐妹。”沈妙迎着常在青有些试探的目光,不紧不慢的开口:“不过依我看,青姨比三婶更出色,因为……青姨更年轻。”
常在青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沈府里的人拿她和陈若秋相比较,她也是知道的。都和陈若秋一样是文弱秀气的才女,不过沈妙说的没错,再美的女人上了年纪,纵是有天大的才华,颜色都会枯萎。比起来,常在青就更显得动人一些。况且陈若秋自认是高门嫡女,行事甚至有些清高,可常在青自小在平民之家长大,懂得委曲求全,该低头时就低头,看人脸色,才会让所有人都赞她一声好。
常在青目光沉沉的想,她是比陈若秋qiáng的。
沈妙端起茶来喝,入口的茶水滋味涩涩的,她却喝的好似蜜糖般,露出熨帖的微笑。
常在青已经二十六了,定京城这个年纪的女人说亲,大多是给人做继室,还得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养大,继母难为。况且常家小门小户,便是倚着沈家的名头,想要嫁个高门亦是困难。
这位常在青抛夫弃子就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哪里有那么容易满足。原先不过是没发现沈万罢了,既然常在青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沈妙便将三房里常在青所能钻的空子直直白白的给她摊到眼前去,让常在青自己选择。
常在青的神色有些变幻不定,心中一团乱麻。沈妙的提议勾起了她心中另一个念头,一些未曾发现的事qíng涌上心头。
不错,既然沈万喜欢的就是陈若秋这样的xing子,她自己处处比陈若秋qiáng,又怎么能讨不了沈万喜欢?比起沈信这样的武夫来,沈万谦谦君子,风姿犹在,到底让她更觉得心中抒怀。
可是今日之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她原本是想着听陈若秋的话来试探沈信,她原本看中的也是沈信……可到了最后,怎么转头去对付陈若秋了?是因为沈妙总扯些不着边际的事让她分神,是沈妙……沈妙?
常在青猛地看向沈妙。
紫衣少女坐在窗前,外头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日头出来,照在她的半年莹白如玉的侧脸上。她的脖颈纤细,手握着茶盏,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却是有种不露痕迹的威严。
常在青打了个冷颤。仿佛到了现在才惊觉,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被沈妙牵着鼻子走中的那个人。沈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似不经意的随便说说,几句话却直接将苗头引到了陈若秋身上。沈妙的每一句话都在让常在青往三房上想。
这少女绝非是蠢笨天真,反而像个怪物一般。
常在青想到第一次来沈宅的时候,沈妙失礼的那几次,心中跳个不停,莫非在那时候沈妙便已经知道了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失礼的事qíng,其实都是故意的?今日将她邀过来,便也是为了如此?
沈妙看着她微笑:“青姨怎么出了一头汗,可是觉得屋中热了?”
常在青猝然回神,打起十二万分的jīng神瞧着沈妙,笑道:“大约是吧。”
沈妙淡道:“将窗子掩的太紧,屋里便像作茧自缚般难受。还是打开窗子,去外头凉慡得多。”她吩咐惊蛰将窗户打开,再看向常在青:“青姨,我说的对不对?”
“五小姐说的没错。”常在青勉qiáng笑道,瞧着沈妙的笑容却多了几分惊悸。她的心思掩藏的如此之深,可是沈妙仅仅只见了她一面便了解了她心中所思。这样的人是怪物,是风姿。常在青庆幸自己早早的发现了,若是真的进了沈信的后院,与这样的怪物打jiāo道,常在青委实没有信心。
沈妙浑不在意的一笑。
她就是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常在青了,你若是想要进我爹的院子,首先就要看你能不能对付的了我?若是不行,就当是死在了这里,怕是回去的路都封死,看谁作茧自缚!
常在青不会冒险的,她向来寻得都是最有利最稳妥的法子。
果然,之后与常在青说了没多久的话,常在青便称要告辞了。沈妙自然也不会留她,等常在青走后,谷雨奇道:“那常家小姐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像躲什么似的,谁吓着她了?”
沈妙道:“吩咐下人,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常在青没有来过沈宅,记住了。”
两个丫鬟应了就出了门,虽然不解沈妙何以对常在青这么一个人这样在意,可是沈妙做事自来有她的用意,丫鬟们都不会多置喙。
等所有人走后,沈妙才坐在桌前,看着铜镜有些失神。
让常在青去祸害陈若秋,是因为陈若秋委实可恶,也蹦跶的实在太久了。前生常在青和沈信的那一封婚书,可是被陈若秋“无意间”发现的。是陈若秋口口声声说不能委屈了常在青,要为常在青讨个说法。沈妙想着,只怕前生常在青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沈信,未必就没有陈若秋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既然她们是双生姊妹花,又俱是好姐妹,倒是不妨放在一处斗艳。看沈万喜欢的究竟是谁,沈妙眸光微冷,将陈若秋丢给常在青收拾,自然能让她乐得轻松。可常在青也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沈妙皱了皱眉,前生常在青究竟做了什么,罗雪雁最后才会香消玉殒,到了现在,她都仍然是个谜。
因着常在青的事qíng,这一日沈妙心中都计较着,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想着此事,众人瞧见她心事重重,沈妙便推说自己有些疲乏,罗雪雁让人给沈妙做了点牛rǔ甜汤喂了,早早的让她休息。
躺在chuáng上,惊蛰和谷雨替她掖好被子,chuī熄了灯,放下chuáng上的纱帘,沈妙闭了闭眼。
天色暗了下来,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沉沉的夜色笼罩整个定京城,沈妙的身子轻飘飘的。
外头阳光忽而大亮,她睁开眼睛,只觉得有些刺眼,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燥热起来,竟像是夏日。
这本是初冬时节,又如何到了夏日。沈妙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的出奇,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坐在屋里的软榻上。从里屋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一股子极苦的药味顺着里头蔓延出来。
药香竟是带着几分熟悉。
沈妙站起来,屋里竟然一个丫鬟都没有,那里头女人说话的声音倒是越发清晰了。她想了想,便走到屋里去看。
只见宽敞的里屋里,窗户紧闭,天气本就热的很,这么一紧闭,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加上那令人烦躁的苦药味,仿佛胸口堵了什么似的,闷得出奇。
沈妙走了几步,想去关上窗子,却听见有人说话:“去将窗子打开吧,我心里闷得慌。”
沈妙一愣,chuáng榻上躺着的女人,满脸憔悴,穿着一件深杏色的薄棉布长衫,大约是太热了,头发都被汗浸湿,前胸的衣裳亦是被汗透了大半。她脸色灰败至极,眸光又透出一种死色,沈妙瞪大眼睛,那是罗雪雁!
罗雪雁何曾有过这般憔悴的模样?
“姐姐还是好生躺着。”坐在chuáng边的女人安慰道:“这样的天气若是着了凉才是不好呢。”
沈妙转头看向那女人,淡青色的衣裳简单,衣料却是贵重的。清清慡慡又文秀的打扮,正是好年纪,同死气沉沉的罗雪雁几乎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不是常在青又是谁?此刻常在青挽着妇人的发髻,一手握着罗雪雁的手,边道:“姐姐还得好起来才是。”
“我不行了。”罗雪雁气游若丝,眼中也并未有更多生机:“我的孩子没了,本就没什么盼头。日子过和不过又怎么样,平白làng费了这些药材。”
“姐姐千万莫这么说。”常在青道:“五小姐若是知道您这样想,心中不晓得多难过。”
“娇娇……”罗雪雁目光一痛,沈妙上前一步,想要握住罗雪雁的手,却从罗雪雁的手中穿过。
仿佛她是不存在的一般。
“娇娇恨我啊,”罗雪雁闭了闭眼:“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沈家不能和定王绑在一处,定王瞒得了娇娇瞒不过我。娇娇如今连我和阿信都恨上了,连见也不愿见我一面,定王如今这般动作,娇娇日后又该怎么办?横竖都是没路可走,我……”她越说越是痛心,忽的用帕子掩住嘴,剧烈的咳了几声,再摊开帕子的时候,上头便是一阵殷红的血迹。
“姐姐别想了。”常在青扶着她安慰:“五小姐如今不过是一时想岔了,或许定王殿下是真的待她好也说不定。再说父母和子女间哪里有隔夜仇,五小姐日后会明白的,这恨也不过是一时。”
沈妙怒视着常在青,常在青这话看着是宽慰,实则却是火上浇油,便是坐实了沈妙恨罗雪雁的事。前生她嫁给傅修宜,虽然也想让沈家帮忙,而沈信不肯,因此而颇有怨气,可却也犯不着说恨。眼下罗雪雁气息奄奄,听闻沈妙恨自己的话,哪里会不痛心?
沈妙眼前花了一花,便又见着常在青的对面,穿着秋香色锁金边的女子坐在椅子上,神qíng有些不耐烦。那女子也年轻,本是眉目清秀,却画着极为浓重的妆容,平白多了几分古怪。沈妙张了张嘴,这不是她又是谁?
常在青笑着道:“五小姐也莫要恼夫人,只是这兵力之事,自来就重要的很。将军和姐姐大约是有着自己的思量,这才如此。”
“都是一家人,我既然嫁到了定王府,王爷便也是半个沈家人,爹和娘为何还要拿他如外人看待?我知道,爹和娘从小便不喜欢我,所以将我丢在定京不管,连带着连殿下也受累。”
常在青又笑:“五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将军和姐姐虽然与小姐并未如大少爷那般亲近,却是血浓于水的。”
“我不管,”年轻的沈妙骄纵道:“都说青姨娘最聪明,能不能替我想个法子?让爹娘同意借兵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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