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只恨不得抽刀砍了金銮殿,他可以承受各种委屈,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而文惠帝这一次连商量都没跟他商量,直接为沈妙赐婚,这就意味着,沈家一点儿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反对,那就是抗旨,搭上整个沈家一起死,只怕沈妙也不会愿意。
沈信的心里同时又十分疑惑,前段日子文惠帝不都还想把沈妙嫁给太子,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怎么短短这些时日,就要把沈妙嫁给大凉的亲王了?
下朝之后,文惠帝叫住沈信,没有让沈信先走,而是将沈信带到了御书房里,与他促膝长谈了一番。
这一回,说的却是赐婚沈妙背后的真相。
于是沈信知道了,要沈妙嫁给睿王是睿王的意思,睿王以明齐边关城池来威胁文惠帝做出这个决定。
说是明齐边关城池,背后的意思却是明齐的整个土地,文惠帝无奈,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末了,文惠帝对沈信说:“朕是明齐的主子,不能眼睁睁的置百姓的生死不顾,所以沈将军,这一回,就请委屈沈小姐一回,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沈小姐若是知道了,也会体谅朕的决定。”
臣子应当听君令,何况眼前这君主,还如此诚恳的与自己说明原因赔礼道歉。若是从前,沈信一定会体谅,甚至会觉得有几分感激。
可是在文惠帝对她说出“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时,沈信的心却觉得有一丝凉意划过。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王,竟然有几分虚伪。
天下百姓,他沈信的女儿也是天下百姓之一!凭什么该牺牲的就是他的女儿?他这一生,戎马征战,为明齐付出了大半辈子,一条命都可以随时牺牲,为的就是保护天下苍生,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人父?牺牲了他,如今又要轮到他的女儿来牺牲了吗?
后面文惠帝说了什么,沈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大约是在说沈妙出嫁的时候,文惠帝会送些什么,让她更为风光吧。可听在沈信耳中,只觉得讽刺极了。
再无私的人,心也会偏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沈信,他前几十年,未曾将女儿带在身边,惹得沈妙与他们夫妻二人生疏,那是活该。后来好容易老天垂怜,沈妙又与他们亲近了,可是沈妙的xing子也改了不少,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沈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沈妙是一朵开在府里jīng心侍弄的小花儿,如今这花儿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棵坚挺的树,成长的这么快,她失去了许多东西。本就对沈妙心怀愧疚,如今这圣旨一下,沈信真的是无颜面对沈妙了。
沈信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屋中人都沉默了,沈丘也不再说话。
文惠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可要眼睁睁的看着沈妙嫁人吗?似乎对沈妙也太过残忍了。
和一个未曾见过本来面目,不知道xingqíng如何,亦谈不上喜欢的男人生活一辈子,还在异国他乡……沈丘不敢想。
沈妙道:“原来如此。”她的神qíng平静,似乎没有被影响到一丝一毫。众人这才发现,从晓得圣旨到现在,沈妙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qíng。
罗雪雁怕她憋坏了,道:“娇娇,你不必这样憋在心里,事qíng还没有决定……”
“娘不用哄我,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吧。”沈妙笑笑:“况且嫁给睿王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人王妃,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瞧睿王当初的风姿,虽然看不见脸,也当是位生得不错的人。”
“可是你与他素不相识。”沈丘急道:“又怎么能知道他的为人处世?”
“世上不都这样么,”沈妙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不晓得对方为人处世,嫁给睿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留在定京,我的身份反倒更容易被人算计,沈家护不住我的。”
沈信目光一闪,倏尔闪过一丝沉痛。
他的兵权越大,所受的桎梏也就越多,皇帝越是忌惮,就越要牵制她。沈妙的亲事之前能被太子拿捏,自然也就能被其他人拿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家的确是护不住沈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心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兵权。
“大凉是个好地方。”沈妙微微笑着,语气有些向往:“曾见游记上写过,大凉国富民安,夜里门不闭户,歌舞升平。百姓和乐,盗贼肃清,是一番好景象。”
“再好的景象,你独自一人……”罗雪雁不忍说下去。
“大凉的睿王妃,就是亲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不至于欺负了我去。”沈妙思索着:“睿王既然想要娶我,说不准对我qíng根深种,自然也会对我好的。”
她极少说这样调侃自己的话,倒是将罗雪雁一gān人逗笑了,罗雪雁笑道:“傻孩子,他可不一定……”话又突然顿住,沈妙聪明早慧,又怎么会不知道睿王最可能充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沈家而来?如此这样说,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罢了。
思及此,罗雪雁又感到无限的心酸。
沈妙微微一笑:“是喜事,怎地你们瞧着却不怎么开心?若是如此,反而晦气了。”她道:“既然圣旨下了,时日过不了多久就会通知的,我也得开始忙着给自己绣嫁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或是不开心,反而十分自然的、仿佛这是一门提了许久的亲事。越是这样,沈信夫妇就越是难过。
又说了一阵子话,沈妙觉出乏了,众人这才吃饭。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待吃完后,众人散去休息,罗潭挽着沈妙的胳膊有话要与沈妙说,正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却被罗凌唤住了。
“凌表哥有事?”沈妙看着他问。
罗凌问:“表妹,是真的想嫁给睿王么?”
罗潭有些古怪的看了罗凌一眼,沈妙笑道:“圣旨都出了,想或者是不想,与我都没有关系吧。”
“还以为你会直接说不想。”罗凌目光黯了黯,却仍是牵起一个微笑:“就像从前在小chūn城拒绝那些少爷一样。”
沈妙笑而不语。
“祝贺你。”他笑的苦涩。
沈妙点头致谢。
好容易送走了罗凌,罗潭将沈妙拉回院子里,进了屋遣散下人,将门一关,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小表妹,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什么?”沈妙莫名其妙。
“就是睿王bī着皇上给你赐婚这事儿啊!”罗潭急匆匆的道。
沈妙心里一跳,罗潭平日里大大咧咧,对什么事qíng都不怎么敏感,偏偏在不该知道的事qíng上却有着出奇敏锐的直觉。
她含糊应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罗潭来了兴致:“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俩被人掳走的时候把,我醒了后将你的话带给睿王,睿王没过多久就找到你了。那时候我就奇怪你们俩的关系,你们的关系肯定是挺好的,不然睿王怎么会帮你?是不是就像话本子说的那样啊,英雄美人什么的。”
沈妙:“你少看些话本子吧。”
“不提话本子,”罗潭双手托腮:“那个睿王本事不小,当时姑姑和姑父找了你好几日都没找到,他却一下子就找到你了。我们罗家人,看人只看本事,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听说长得也很好看,这就难得了,许多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比如常来咱们府上的那个高大夫吧,长得也挺好看的,可是一看就是弱不禁风一打就倒的目光,这样的男人就靠不住,顶多只能看不能用。”
在外头树杈上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从阳差点一头栽倒下来,中看不中用……这位罗家的表小姐,也很是威猛么,不知道高公子听了后是何感受……
“行了。”沈妙睨她一眼:“东拉西扯这些,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表妹,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整个沈府里还是你最懂我,我亲弟弟罗千都没你跟我心灵相通!”罗潭双眼期待的看着沈妙:“我就一个心愿,你去大凉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吧!我当你的陪嫁表姐!”
沈妙差点没晕过去,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没去过大凉。”罗潭道:“可也听过大凉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这一趟我和凌哥哥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来定京历练的。历练根本就是要见过越多的地方越好啦。”
沈妙:“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爬上马车的。”
罗潭道:“还讲义气的的话就带上我!”
“不带。”沈妙心如铁石。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妙都目睹了罗潭在她身上磨磨蹭蹭了许久的画面,她去大凉,虽然有谢景行,沈妙却也知道,不见得就会一路顺风,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没必要将罗潭也卷起来。
罗潭走后,沈妙叹了口气,拉开窗户,外头有树影婆娑,冬夜冷的凄清。
谢景行可真行,她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自作主张的给她“下了圣旨”。下了圣旨不算,眼下连人都不见了,这种正需要解释的时候,他不出现是什么意思,撩完就跑?
沈妙“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无耻!
声音震得从阳掏了掏耳朵,想着大约是少夫人葵水来了,这般喜怒无常……
另一头,沈信夫妇的院子里,沈信也正和罗雪雁商量着这事儿。
沈信道:“和娇娇一起去大凉?”
罗雪雁点了点头:“咱们不在娇娇身边,若是娇娇在大凉有了麻烦,天高地远,咱们不晓得她受的委屈,当初……不也有嫁到别国的小姐,都被夫家人害死了,这头都不知道么?”
“他敢!”沈信勃然大怒,随即又压抑住自己生出的怒气,道:“我是可以去,只怕皇上不会放人。”
罗雪雁声音低下去:“如今大凉和明齐局势这么紧张,咱们也一道跟去大凉,皇上定会以为我们倒戈……确实不妥。可是真就没法子了吗?”
无奈中,沈信背对着罗雪雁,望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出神。
那是沈老将军赠与他的字画“jīng忠报国”。
他忠心,他报国,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沈家讲究的是天下无不是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却觉得后悔呢?
这个君王,一直提防他,打压他,控制他,沈信不觉得有什么,哪怕君王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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