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明齐,不喜欢定京。可那毕竟是养育你的地方,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享受着明齐给你的一切,回头却釜底抽薪做你大凉的睿王。你大凉国富民qiáng,你大凉兵肥马壮,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明齐的一切。谢景行,你无qíng无义,你就是个小人!你不配为人臣子,不配为人嫡子,更不配为人兄弟!滚回你的大凉!”
“够了!”沈妙猛地站起来打断苏明枫的话。
苏明枫的这些话,未免也太伤人了。
她转头看向谢景行,没有面具戴在脸上,谢景行的表qíng一览无余,他没有动怒,没有微笑,只是面色淡淡的,平静的看着苏明枫。好似苏明枫嘴里说的那个人不是他,又好似……根本对苏明枫的话不甚在意。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几丝波澜。
她看向苏明枫,面上却是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哦?苏公子看来倒是大义凛然,这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伸张正义了。可惜,你所谓的别人是白眼láng,在我看来,你也一样。”
谢景行一怔。
苏明枫连带着对沈妙也愤怒了,道:“你说什么?”
“说你是白眼láng啊。”沈妙前生在后宫里与楣夫人相斗的时候,自然每日也少不了唇枪舌战。论起嘲讽人来,虽然不是出类拔萃,到底还是从楣夫人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微微一笑,端的是端庄稳重,越是这样,就越是衬托出苏明枫的无礼。她的声音也轻柔温和,和风细雨一般,字字句句却都是不留qíng。
“来指责别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苏公子觉得睿王是白眼láng,觉得睿王是利用你,我也请问苏公子,当初平南伯府,自小到大,谢景行帮了你多少?”
“从你入仕开始,你不懂jiāo际应酬,是谢景行替你出银子打点,想要学拳脚功夫,谢景行帮你请武师。皇上要打压平南伯府,是他在旁提醒着你,劝平南伯急流勇退。若非如此,你以为如今明齐定京还有个平南伯府?只怕坟头的糙都有一丈高了。”
“你说谢景行利用你,与你jiāo好有别的图谋?整个定京城,提起你苏明枫,谁不知道是谢景行的发小。从小到大,你身子羸弱,却无人敢欺负你,你以为,凭的是谁?是你平南伯府的门面声望,还是你有个定京城无人敢惹的发小青梅。世上之事,就是这么简单,苏公子莫要觉得我说的不好听,从小到大,谢景行替你铺了多少路,给你们苏家帮了多少次忙?若是这就是所谓的利用,我也希望有人能利用利用我?苏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笑意盈盈,说的话却如雨打芭蕉,滴滴答答都是凉意:“拿了别人的好处,回头却要倒打一把,口口声声指责别人的不是,这不是白眼láng是什么?苏公子,我是不是也能说你,无qíng无义,不配为人兄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指责的人所给你的一切,你亏不亏心?”
苏明枫可不是一个会和女人唇枪舌战的人,何况沈妙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却又是货真价实,直堵得他脸皮都涨成紫红色。在极度的怒意中,随着沈妙说的话,他的脑海中却又浮起当初一卷一卷的画面来。
谢景行待他,平心而论,的确是很好的。若是不好,苏明枫也就不会惦记着这么多年了。谢景行这个人,傲慢无礼,放肆顽劣,做事又随心所y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的。他虽然嘴里说的无qíng,可是对于苏明枫的事qíng,总会帮上一些忙。譬如小时候有人欺负苏明枫,谢景行二话不说带人将其狠狠揍了一顿,即便那人是皇亲国戚家的小孩,也照揍不误,终于让旁的人也不敢欺负苏明枫。
只是谢景行虽然做得多,可是却从来不邀功,甚至提都不提,妹每每还用一种恶劣的态度,于是天长日久,人们记得他的坏,他的好却渐渐被人淡忘了。
沈妙说完一通话,心中却也是畅快至极。不知道为何,看着苏明枫指责谢景行的时候,她觉得那画面十分刺眼。眼下说完,虽然有些赧然,却并不后悔。
谢景行对苏明枫究竟有没有存在利用之心?沈妙想,铁定是没有的。否则前生苏家被文惠帝下令满门抄斩,苏煜父子无人收尸,人人皆是惧怕文惠帝的迁怒和怀疑时,只有谢景行站了出来,厚葬了他们。
即使那个时候的谢景行,是背负着谢鼎战死,临安侯府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即将领命出征的危险时刻。
讲义气,真英雄,跟着自己的心率xing而为,那是傅明对谢景行的评价,孩子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最真的东西。沈妙以为,傅明说的,本就是如此。
如果这样的人还要被苏明枫骂“不配为人兄弟”,沈妙就要替谢景行万万不值了。一个身份足以改变所有人的目光,睿王这个名头看着是风光,可事实上所承受的东西,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谈笑间就承受下来了?
她却没有发现,在她说话的时候,谢景行微微意外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皆是愉悦笑意。
苏明枫看向谢景行,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qíng复杂又难过,好友未死还活着,本来是一件足以令人高兴的事qíng。可不知为何,眼下他却是一点儿开心的兴趣都没有了。
谢景行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欠你们什么。”
“就算欠,也早就还清了。”谢景行道:“临安侯府树大招风,皇帝有心打压,临安侯手下谢家军千万,如果再父慈子孝,子承父业,皇帝就睡不安稳了。走得越近,死得越快,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先替临安侯保一个侯府。”
“养育之恩换个侯府安稳,值不值当?”谢景行挑起唇,问。
苏明枫被问的哑口无言。
“如果我不这么做,谢鼎本来就是皇帝眼中钉,总有一天会死,临安侯府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泼污水,会倒。现在虽然儿子死了,绝了后,至少临安侯府还在,皇帝放过临安侯府。提起临安侯府,也还是清明之家。”谢景行笑的嘲讽:“和玉清公主总有母子的名义qíng分,为了这点qíng分,能做的,也就只有保住临安侯的尊严,临安侯府的尊严了。”
沈妙看着谢景行英俊的侧脸,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这些都一点儿不重要似的。可是在过去的那些年,这些未曾言明的话,只能放在心里。
谢景行是一个坦诚的人,但他又是最不坦诚的人。他坦诚的陈述真相,事实的经过,不坦诚的却是自己的心。他不提自己受过的委屈,不提自己的担忧苦闷,于是所有人的眼中,他游戏人生,玩世不恭,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qíng可以难倒他。然而他在安排一切的时候,为了保住延续一个侯府的清明的时候,却要被迫承受着“忤逆”“放肆”“目无尊长”“不敬父兄”之名。
苏明枫听得呆住。
“我在大凉,也并不是你想的荣华富贵那样简单。”他看着树上的冰凌,漫不经心道:“要是换了你,呆不了一日就会哭着回来找娘亲。”
苏明枫被这话气的喉头一梗。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得了什么,就要争取什么。苏明枫,你的日子安逸,不能以这种安逸猜度我。我经历的,比你想象得多。”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带笑的,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睫毛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眉眼温柔,美貌的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jīng魅,然而那双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
凛冽的如冬日寒风。
“最重要的,明齐对我,没有养育,只有抹杀。”他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门
苏明枫踉踉跄跄的走了,走的时候,仿佛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打击,几乎有些失魂落魄了。
沈妙本想对谢景行说几句话,谢景行却又恢复到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含笑催她早些回府休息,倒是不想再提起此事的意思。沈妙无奈,便也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做了。
有的人喜欢把自己的痛苦经历分享给旁人看,以夺得旁人的同qíng。然而真正让人难过的东西,是怎么也不愿意拿出来共享的,回忆一次,就是在往自己心头cha刀。谢景行这样的人,大约也是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bào露于人前,所以在外人眼中,他依然qiáng大而无所不能。
可是沈妙到底是从他那一句“最重要的,明齐对我,没有养育,只有抹杀”中听出了什么。
一直到回到沈宅里的时候,沈妙的心里都想着这事儿。明齐对谢景行只有抹杀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妙的脑中浮起的,却是上一世的事qíng。
上一世临安侯府最后还是倒了,谢鼎和谢景行双双战死,剩下谢长朝、谢长武兄弟二人反而升了官,方氏倒也是水涨船高。如今这一世,虽然谢家三个儿子是没了,不过谢鼎至少还在,只要谢鼎还在,临安侯府就不算倒了。谢鼎如果有心再娶,这个年纪,再生出个儿子也是有可能的。虽然看着比较凄惨,可是比起前一世来,已经好的太多了。
这一世和前一世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似乎是从两年前开始。前生谢景行没有在两年前出征北疆,而是在几年以后,时间的提前,似乎也导致了一些事qíng的改变。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谢景行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自己么?沈妙沉思着。但是明齐又在其中推动了什么?
前生沈妙晓得谢家的事qíng时,很是唏嘘感叹了一番,她也曾在心头怀疑过此事是不是皇家在其中cha手,可是又不愿意往里深究。于qíng于理,谢家父子除了混账一点,对明齐从无不忠,如果只是因为提防其功高盖主而予以抹杀,那皇家就显得太过无qíng无义了。
眼下这个猜想却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假设皇家一开始就将苗头对准的临安侯府,谢家父子双双战死,临安侯府付之一炬是皇家本就为谢家准备的结局。那么因为谢景行主动提前自请出征,皇家的这个“计划”就提前了。
皇家如愿以偿让谢景行“战死”,但这时候谢鼎还活着,不仅如此,谢鼎还有两个儿子,皇家对临安侯府的野心仍旧没有消失。所幸的是谢鼎在谢景行死后一蹶不振,因此,让临安侯府彻底覆没的“计划”不急于一时。
两年后,谢家两庶子双双意外身亡,自此以后,谢鼎再无翻身可能,留着也无碍,皇家便一改之前的计划,甚至主动安抚,来彰显天家仁慈,体恤臣子。
如果说谢景行早已料到了日后发生的一切,那么两年前出征就不是率xing而为,就如同他对苏明枫说的,这是保护临安侯府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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