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点头称是。
待引路的小沙弥带沈妙主仆三人来到那房间时,沈妙也忍不住有些喟叹。
的确,在卧龙寺这样有些冷清简朴的寺庙中,偏偏这间房却显得尤其典雅。旁边便临着树丛小林,颇为幽静,房间内陈设虽简单,却处处彰显着jīng致。让人一见到,便心生欢喜。
“这里风景可真美。”谷雨有些意外。
“回施主,此间房是寺庙中贵客方能住,府上夫人吩咐,要将贵客房留给施主。”小沙弥低头道。
“替我多谢二婶的美意。”沈妙淡淡道。目光却是打量着周围,这是位于北阁最里面的一间,也就是说,在清幽的风景下,这四处几乎是闭塞的,若是有人呼喊,也是无用。
难得他们连生路都为她封死了,至于这房间布置的jīng致,怕也只是为了方便“那人”享用吧。
“这是什么香?”惊蛰捡起桌前小几上的几柱香,放在鼻下闻了闻:“有些像兰花,却比兰花更香。”她的目光落在那做成兰花造型的香炉上:“这香炉也真是别致。”
谷雨瞧见,也笑着道:“看来寺庙也特意打听过了,姑娘睡前都要点熏香的,待姑娘夜里乏了,临睡之前便将它点上。夜里也能睡得安稳。”
“现在倒觉得这卧龙寺也不错了,”惊蛰嘻嘻哈哈打趣:“难怪虽然在深山之中,二夫人还非得过来祈福呢。”
沈妙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那小几前,接过惊蛰手中的香,放到鼻下闻了闻。待闻过后,眉头皱的更紧。
两个丫头见状,迟疑的问:“姑娘,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反常必为妖,在沈妙心中,进了卧龙寺开始,便不曾放下一分的心。这地方越是妥帖,她便越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她临睡前的确有点香的习惯,况且女儿家总是喜爱jīng巧的东西,那香炉做的可怜可爱,便是为了把玩,寻常女儿家都会点熏香来附和这里清幽风雅的环境。
不过对于她来说,却不然。后宫中活下来的女人们,会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往上爬,沈妙前生在六宫之主的位置上做了那么多年,自然不是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这些yīn私的手段和东西,她见过不少。至于熏香中的催qíng药,更是被嫔妃们玩烂的手段。
若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自然也会对这东西闻所未闻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手一松,那熏香落在小几上。
谷雨和惊蛰一惊,面面相觑。片刻后,惊蛰道:“那我将这东西扔出去?”
“不必。”沈妙目光落在小几上,任婉云和那个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来为她准备了好礼,这些手段若是làng费了,倒有些可惜。她的唇角蓦然绽出一朵冷笑:“留着吧,总归用得上的。”
……
远远临着沈妙屋的另一间房,任婉云坐在榻前,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今夜的事qíng,你也知道。成了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败了……”任婉云轻哼一声:“是个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她说话的时候,哪里还有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目光实在令人发寒。
桂嬷嬷谄媚的笑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奴身上,老奴做事自然不会出差错。料想今夜定会一切顺利。”
任婉云的神qíng这才缓和下来,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你毕竟是五姐儿身边最亲近的人。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沈府,五姐儿日后懂事了,晓得了其中利害,自然也会知道你是为她好,亏待不了你。”
桂嬷嬷点头称是,心中却鄙夷,沈妙日后知道了这事,不恨死她才怪,怎么会觉得是为她好。想到今夜要发生的事,桂嬷嬷也忍不住有些心惊ròu跳,她也没料到面前这个总是一脸和气的沈家大夫人竟然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毕竟这事儿落在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上,都是一辈子生不如死的事qíng。
下一刻,她便瞧见任婉云对身边的彩jú使了个眼色,彩jú便笑眯眯的拿了个香囊过来,将香囊塞到桂嬷嬷手中,笑道:“这次也就劳烦桂嬷嬷照看了。”
桂嬷嬷下手捏了捏,发觉那香囊分量不轻,面上立刻笑开了花,道:“保准让夫人满意的。”
又说了几句话,桂嬷嬷才起身离开。
“夫人今夜果真要歇在这里?”香兰问:“这和五小姐的房毕竟在一处。”
“无事,”任婉云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明日一早,便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不准等大伯回来,世上还有没有这个人尚未可知,到底不足为惧。”她笑的有些凶狠:“大伯,大嫂,谁叫你们要挡了我清儿的路呢。”
☆、第六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卧龙寺的山里,傍晚天色渐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谷雨把窗户掩上,看着沈妙道:“姑娘仔细着莫着凉。”
惊蛰替沈妙披上披风,忧心忡忡的开口:“山路本就不好走,若是雨下一夜,明日一早上过香后,不知能不能启程。泥泞路走起来,说不准还得在这里多歇一天。”
“多歇一天便歇一天。”谷雨笑道:“此处风景甚好,环境也清幽,总好的过…”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想来说的便是比沈府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好。
沈妙坐在桌前摆弄棋局,如今她越发爱下棋,可惜身边的几个丫头并不会,是以她总是一个人对弈。偶尔谷雨和惊蛰也会觉得奇怪,自家姑娘在一个人对弈的时候,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神qíng,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门被推开了,桂嬷嬷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些吃食,笑道:“姑娘,这是寺里的斋饭。虽说都是素斋,可卧龙寺的素斋都是不错的。老奴还特意去要了碗水晶桂花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用过了,都说不错哩。”
“哦,放那儿吧。”沈妙淡淡道。
“姑娘最好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桂嬷嬷的热络的端起碗来,就要递给沈妙。
“嬷嬷急什么。”惊蛰不着痕迹的将桂嬷嬷手中瓷碗接过,笑着道:“姑娘不说放那了嘛。方才还有些不舒服,等过阵子再用。”
桂嬷嬷心中有些恼火,却见沈妙对惊蛰的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暗中咬了咬牙。从前沈妙都是以桂嬷嬷的话为重,若是桂嬷嬷和几个丫头起了争执,必然是先责罚丫头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惊蛰谷雨这几个丫头去得了沈妙的脸。
正在沉思的时候,听得沈妙突然道:“嬷嬷陪着我,也已经十四年了吧。”
桂嬷嬷心中一跳,看向沈妙。沈妙恰好也看过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仿佛稚童般纯真,桂嬷嬷也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面前亭亭如玉的少女。桂嬷嬷心中有些感叹,当初沈信夫妇常年征战沙场,嘱咐她好好照顾沈妙,居然一晃十四年就过去了。
“自来嬷嬷就跟我亲近,”沈妙轻声道:“记得有一次夜里我发热,外头也像现在下着雨,府里拿着帖子去请大夫迟迟不来,嬷嬷担忧,自己跑出去寻,结果路上滑了一跤,摔破了头,却还坚持着去寻了另一个大夫过来。”
桂嬷嬷一愣,神qíng不由得柔和下来:“姑娘还记得这些。”
“自然记得,嬷嬷伴了我十余载,爹娘都不曾有嬷嬷伴我的时日多。我将嬷嬷视作亲人。”
“姑娘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心中感叹,倒没料到这阵子一直对她冷淡的沈妙今日会突然这般亲近。感叹之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不忍,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最初沈信夫妇让她成为沈妙的嬷嬷时,那时候她的儿子还未娶妻,也未曾有孙子,自是将沈妙看做是自己的孙女。也有过真qíng相待的时候,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妙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女,而大房也许诺,若是事成,她的儿子一家都能受益。
富贵险中求,况且沈妙的确不能为她带来什么。桂嬷嬷眸中神色变了几许,终究还是笑着道:“姑娘,天凉夜重,还是早些用过饭歇息的好,待乏了,点一根熏香,美美睡一觉,明个儿早上上柱香,为夫人老爷祈福,才是好呢。”
“多谢嬷嬷挂怀了。”沈妙也笑了,只是笑容似乎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她道:“嬷嬷先下去吧,我自会用饭的。”
桂嬷嬷还想多留一会儿,可见沈妙一副不由分说逐客的模样,便只得讪讪然退下。她退出房后,却没走远,而是走到窗户下,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中片刻后,响起谷雨的声音:“姑娘,饭菜要凉了。”
“摆饭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碗筷叮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坐到了桌前吃东西。惊蛰问:“姑娘觉得这桂花羹可还好?”
“不错。”沈妙的声音响起:“很合口。”
“那便多吃点。”谷雨笑着道。
听了好一阵子,沈妙似乎是吃完了,屋里响起一阵收拾碗筷的声音,谷雨端着食篮走了出去。只听得惊蛰道:“姑娘还要看会儿书?”
“有些乏,再看一刻,你去将熏香点上吧。”沈妙的声音恹恹的。
桂嬷嬷直起身子,深深松了口气,扭头再看了一眼那窗户,走出了院子,待出了院子,还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道:“姑娘,莫怪老奴心狠,大夫人要对付你,谁也拦不得。”
待桂嬷嬷走后,却没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他瞧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泛起了些愤怒的神色。
屋中,惊蛰忧心忡忡的看着沈妙:“姑娘,谷雨已经出去了,奴婢还是不明白,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惊蛰的心中总有些不安,仿佛在这静谧的深山之中,将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她问:“姑娘方才做那出戏骗过桂嬷嬷,难不成桂嬷嬷有什么把戏?”而沈妙对桂嬷嬷那一番和颜悦色的话,让惊蛰紧张不已,生怕沈妙又如从前一般对桂嬷嬷言听计从。
沈妙看着那燃烧跳动的灯花,细小形成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假装吃东西,假装点熏香,不过是权宜之计。至于为什么要和桂嬷嬷说那段话,倒不是因为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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