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萱一愣,学堂的所有人都跟着一愣。或许是没料到沈妙会这么不冷不热的对自己,江采萱觉得沈妙的态度碍眼极了,立刻道:“既然风寒好了,第一件事不是给定王殿下道歉,却是来学馆,不觉得本末倒置了么?”
沈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学子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都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她本来就是没有一个朋友的人。而看沈妙出丑,大概是这些贵族子弟们在学馆唯一的乐趣了。
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再看看沈清眼中的幸灾乐祸,沈妙正要出口,便听得沈玥道:“定王殿下心胸豁达,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怪责五妹妹的,五妹妹来学馆,自然是因为求知若渴,是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另一边的少年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暗地里爱慕沈玥已经许久了,平日里也十分看不上沈妙,觉得有沈妙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沈玥的悲剧。他道:“求知若渴,沈玥,你若是想帮这个妹妹,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说词,求知若渴……连国一先生的课文都不会念的人,说求知若渴不是太可笑了!况且……”他恶意的打量了一下沈妙,继续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掉下水的,戏文里不都那么演么,掉入水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不过,猜错了结局罢!”说完后,自己大约也觉得有趣,放声大笑起来。
他是这群少年的头头,这么一说话,周围的少年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围着沈玥周围的贵女们也觉得好笑,一时间,嘲笑声紧紧围绕着沈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恶意。
言语是最伤人的利器,上辈子,这样的qíng景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她习惯了被轻视被侮rǔ被嘲笑,更不愿意主动打破这些固有的概念,最后,沈玥和沈清和这些勋贵儿女们统统jiāo好,而她却越来越远离这个圈子。
她曾以为这就是最大的不幸,可跟上辈子后来那些悲剧比起来,这些算的了什么?这些少年少女,还没有她的婉瑜和傅明大,不过是因为挑拨便势同水火,这些真的就该是她的仇人么?
自然不是的,这些勋贵子女,非富即贵,其中不乏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上辈子落得个什么下场?全都被先皇和傅修宜逐一斩糙除根。譬如眼前这位嘲笑她的,沈玥的爱慕者,当今朝奉郎蔡家的大公子蔡霖,几年之后,蔡家因卷入一起贪墨案,不照样被抄了家,蔡霖也被发配充了军。可怜他爱慕了沈玥多年,最后沈玥却巴不得与他划清关系。
她与这些少年少女并不是敌对的关系,有一部分甚至是站在同一边的。只是这些世家因为皇帝的刻意制衡和挑拨,处在微妙的对立面,彼此之间联系并不紧密,甚至算是有些仇怨。
没有必要把同盟变成敌人,上辈子当皇后,沈妙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去树敌,那样太不划算。
“蔡霖,你怎么能这么说五妹妹。”等众人笑够了,沈玥才突然开口:“五妹妹才不是那样的人。”
“蔡霖,”沈妙打断了沈玥的话,语气平平没有一丝起伏:“谁告诉你,我掉下水是因为爱慕定王殿下?”
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本是应该令人感到鄙夷的,可沈妙说这话时的沈清坦然,语气也十足淡漠,竟然让众人一愣。
蔡霖是这里的小霸王,平日里沈妙见了他话都不敢多说,何时用过这种质问的语气?而且这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一丝命令般的询问。蔡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骂出声,反而道:“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的么…”沈妙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微微笑了,看向沈玥和沈清二人:“大姐姐,二姐姐,他人不知道便罢了,你们也不知道么?怎么也不为妹妹辩解一二?”
沈玥和沈清同时怔了怔,突然想起离开前自家母亲的叮嘱,在沈妙落水这件事qíng上千万不要说错话。沈清到底比沈玥顾全大局些,立刻道:“是的,你们莫要胡说八道,当时我与五妹妹一道的,我亲眼所见,五妹妹不小心滑入水中,那时恰好定王殿下到了,这才撞见。和爱慕完全无关。”
沈清说的这般笃定,众人虽然不信,却也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却见沈妙开口道:“非是亲眼所见便妄言,广文堂不仅要教习功课,怕是品德也要一并教养。况且爱慕一言,本是美好之词,为何说的如此不堪?我沈妙爱慕一个人,也要爱慕的有尊严。定王殿下天潢贵胄,哪是我能够肖想的?诸位错了。”
这世上,要想一下子改变印象很难。况且她之前痴恋傅修宜的事天下皆知,现在说不爱,怕没有人会相信。
但无论如何,划清界限总是要有的。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赞叹的声音响起:“好一个爱慕的有尊严!”
☆、第九章 裴秀才
自外头走进来一名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青衫落落,生的眉目端正,身材却略显文弱,瞧着却是个坦dàngdàng的君子模样。他走进来,赞叹道:“说的不错,爱慕之心皆有尊严,并非做取消嘲弄之意。广文堂虽是教习功课,德行却也需勤练才是。”
诸位学子皆是不吭声了。
沈妙紧紧盯着那青年。
裴琅,广文堂的书数先生,德才兼备,是广文堂唯一一个只是秀才之身便能入堂教学的先生。裴秀才xingqíng温和耐心,比起其他严厉的夫子,在学生中更值得尊敬。便是如沈妙这样时时掉书尾的人,裴秀才也从未责骂过,都是一遍一遍耐心讲解。
若只是这样的话,这人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先生。品德才学都是万里挑一,可惜,沈妙还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傅修宜最依仗的幕僚,后来傅修宜登基后,封了他做国师。国师裴琅,chūn风得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作为国师来说,他也的确做得很好。沈妙以为,裴琅是一个聪慧又正直的人,可最后废太子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妙和裴琅的私jiāo,算起来也算不错。当初沈妙去秦国做人质的提议,就是裴琅提出来的。裴琅说:这都是为了明齐的江山着想,若是娘娘此去能解陛下燃眉之急,日后江山万里,都有娘娘的福荫照蔽,天下人都会感激娘娘的恩qíng。
可事实上,当她五年之后回宫时,后宫多了名楣夫人,而这些往日敬她的裴琅的手下们,却对她开始有了防备之心。
废太子的时候,沈妙甚至跪下来求过裴琅,因为裴琅是傅修宜的亲信,只要裴琅开口,傅修宜定会听他的意见。可是裴琅却扶起了她,对她道:“娘娘,陛下决定了的事qíng,微臣也无能为力。”
“裴琅!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太子被废吗?你明知道废太子之事不可为!”她怒极,咄咄质问。
“这已是大势所趋,娘娘,认命吧。”裴琅叹息着道。
认命吧。
人怎么能认命呢?若是重来一世,还要认命,岂不是太可悲,太可恨?
沈妙目光沉沉的盯着前方的青年,他光明磊落,他见死不救,他xingqíng温和,他也冷酷无qíng。作为臣子来说,一切为了江山着想,裴琅是一个忠臣。但是……只要他站在傅修宜那边,这辈子就注定与她不死不休!
现在这个时间,傅修宜应当还没有收服裴秀才,那么,是在那之前斩断他们的可能将裴秀才拉到自己身边呢?还是gān脆…先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裴秀才放下手里的书卷,敏感的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头,迎上了沈妙意味不明的眼神。
沈妙坐的位置比较靠后了,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执拗而端正的看着自己。这种感觉有些奇怪,裴秀才觉得,那种目光包含着一种审视与判断,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利弊,评判着什么。再延伸一点,是一种带着一种挑剔的俯视。
他动作一顿,想要再看清楚沈妙是什么神qíng,便见少女捡起桌上的笔,低下头去。裴琅心中一笑,摇了摇头,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种居高临下的神qíng呢?至于判断和审视,那更不可能了,沈妙可是整个广文堂最蠢笨怯懦的啊。
他整了整东西,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整个国二的学生都有些昏昏yù睡。
书算课本来就容易令人感到乏味,即便裴秀才教习的如何jīng彩,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正是跳脱的年纪,哪里就能听得进去。加之又是秋高气慡的好天气,各个都有些打盹。
若是别的先生,定会拿着戒尺开始训斥,偏偏裴琅这个人最温和,从不惩罚学生。是以他的课上,众人胆子也是最大。除了书算常拿第一的沈清听得认真,其余的人都百无聊赖的做着自己的事。
今日沈妙却不同。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裴秀才,坐的端正,似乎听得极为认真。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因着她平日里最厌恶学习,书算更提不起兴趣。眼下没睡着已经是奇迹,居然还会认真听课?
与沈妙坐一桌的是个穿着绣jú纹薄袄裙的秀丽少女,神qíng有些倨傲,见沈妙如此,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眼光,对沈妙认真听课的举动不时侧目。
沈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上辈子她对书算没兴趣,可后来当了皇后后,刚开始一切根基不稳,后宫维持生活也要jīng打细算。她这个皇后也要缩减用度,大约亲自做过之后,便觉得书算也不那么难了。后宫中大到与礼仪的开销用度,小到嫔妃的杯子点心,账目多而杂,那些都一一看过了。这些书本上的书算,又算的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想要更加努力的看清楚,裴秀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对这个人,什么样的手法更合适。
她这般专注的神qíng,落在身边少女的眼中,已经是觉得十分不同寻常。待书算课结束后,裴秀才走了,沈妙才收回目光。
身边少女推了推她,语气中带着惊讶:“沈妙,你是不是中邪了?”
“为什么这样说?”沈妙问。面前的少女是光禄勋家的嫡女冯安宁。
冯家当初也是京城中的勋贵朝臣,冯安宁从小被养成了骄纵的xing子。可上辈子,冯老爷站错了队,新皇登基被革职后,冯家为了保全这个女儿,只能将她提早的嫁给了远房的一位表哥。之后冯家落败,冯安宁嫁人后却也没得到什么好结局。那位表哥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冯安宁进门没一年,养了个外室,儿子都有了,还骂她是冯家留下的包袱。冯安宁哪是能受委屈的脾气,当即就拿了剪子和外室同归于尽了。
前生种种,如今看来皆如过眼云烟。再看面前神qíng高傲的少女,哪能想得到后来的衰败结局?
52书库推荐浏览: 千山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