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胁,但却是很真实的威胁,对于沈家来说,生杀之权没有,但在建康毁掉小小一个孤儿寡母的声誉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一句话,只怕想要跟他们家结亲的人都要考虑考虑。
说不到人家,必然引起很多非议,久而久之,结果注定,前因也没人追究,他们一家的名声算是再无可挽回……
沈三夫人看着面如土灰的曹氏,心中稍解些恨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要她使出这一招,说出这一番话。
“曹氏,儿女婚事乃是喜事,你这又是何必?我们坐下来好好……”她沉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曹氏踉跄而起,张手冲她扑过来。
“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害十八娘!”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把抓住沈三夫人的肩头,“……要想害十八娘,你先杀了我,先杀了海哥……”
沈三夫人大吃一惊,这个曹氏竟然疯癫了,一瞬间她被这个比自己低一头瘦弱的妇人摇得头晕眼花,头上金钗乱晃,划着脸颊掉下来。
“来人,来人,疯了,疯了!”她又是气又是怕,大声喊道。
回过神的仆妇们涌上来,将死死抓住沈三夫人的曹氏拉开,嘶啦一声,沈三夫人的半边袖子竟生生被扯坏。
“给我打!”沈三夫人大怒,指着被拉开的曹氏怒喝。
立刻两三个虎背熊腰的仆妇挽着袖子就要冲向曹氏。
“大胆!”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又尖又厉,划破室内众人的耳膜,大家的动作不由都停下。
顾十八娘大步迈进来,神qíng镇定,脸色冷厉。
“你们都是死的,我养你们吃闲饭的吗?”她双眉倒竖大喝一声,目光扫过室内呆立的仆妇。
小姐可是敢用银子砸死人的主!仆妇们终于回过神,眼前这个官家夫人再厉害,也是别人家的,决定不了他们的生死!
顾家的仆妇一拥而上,将曹氏团团护起来,顺手抄起大厅里的椅子举起来。
“你!”沈三夫人看着这个披着一身戾气大步而来的少女,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当日自己在兴隆寺一撇的那个文弱少女。
“这位夫人可是朝廷命官?”
“可是得到批示走宅入户的差役?”
“我这里可是杀人越货的贼窝?”
“我这里可有违法乱纪的贼人?”
看着少女一步一步bī近,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bī问,沈三夫人不由身形一顿。
“你身为一个五品命妇,闯入他人家中,开口打杀,与那杀人越货的匪贼有何区别?”
“朝廷命妇!你有何脸面称命妇?沈三老爷在家久病卧chuáng,你身为其妻,不在旁相侍,反而跑到他人家里,出言不逊,以权势威胁一个七品命妇……”
“你要参我家一本,你不守礼仪,不从妇德,以上欺下,逞凶斗狠,我也要去向官府参你不具三从四德不守三纲五常不仁不义不礼不智,夺你封号,削你命妇身份!”
嗡的一声,沈三夫人不由后退一步,她一瞬间口不能言,只呆呆看着这个已经近在咫尺的少女。
人说此女飞扬跋扈,能言善辩,颠倒黑白,她还不信……
这个女孩子容貌算不上很出众,再加上一脸不合年纪的冷肃,半点没有青chūn芳华令人赏心悦目之感。
只是,这么凶的女子眼角怎么滑下一行泪……
“好!”沈三夫人回过神,双手推开搀扶的仆妇,看着顾十八娘喝道:“我等你去参!”
说罢一甩衣袖走出去,身后仆妇忙拥簇而去,热闹的大厅一瞬间恢复静谧。
顾十八娘在沈三夫人擦身而过时,闭上双眼,眼泪泉涌而下。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她不是最疼自己的……
她会呵斥那些嘲笑自己出身的下人以及小姑子……
她说出身不算什么,她说人好最好……
方才大厅外,那提醒曹氏要有自知之明的轻蔑不屑是她的错觉吗?
那面对曹氏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之气,那说起婚事的一脸恩赐之qíng,那恼羞成怒bào怒狠狠的威胁……
无一不彰显他们在她眼里,就是任意踩踏的蝼蚁,蝼蚁如是敢反抗,那她毫不迟疑地就要踩死……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和蔼端庄菩萨般的人……不是那个疼自己怜惜如父母的那个人……
是这个人变了,还是自己……瞎了眼?
“她看上你的钱……”沈安林的话猛然在耳边响起。
上一世她没有钱,那她看上自己什么?
“十八娘……”一双手揽住她,曹氏有些慌乱地擦拭她脸上的泪,自己也眼泪四流,“别怕,别怕,就是死,娘也不会答应……娘不怕,你哥哥也不会怕,就算是没官没爵,背井离乡,我们都不会怕,只要你活着,咱们都活着在一起,就好……你别怕,你哥哥要是在,也一定会这么做!”
她知道,她知道,顾十八娘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曹氏的身前。
第116章 思量
“你说她真的会去参我们一本吗?”等沈三夫人一众人一走,母女二人略微平复一下qíng绪,曹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看向一旁神色沉沉的顾十八娘,这个沈三夫人与女儿描述的完全不同,如此凌厉的气势,一定是个严格的不苟言笑的婆婆,怎么女儿说……
“她不会。”顾十八娘答道,握着茶杯的手不由攥紧。
就她了解的沈三夫人不会这么做,但她真的了解沈三夫人吗?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除了至亲,而显然沈三夫人不是算她的至亲。
此念兴起,一瞬间脑中清明无比。
她想到了很多事,有关沈三夫人的记忆轮番浮现,那温和的话语,慈爱的面庞,以及日常的说教,此时看来,竟是另一番感觉。
那种亲热的感觉竟是一种流于外表刻意而作出来的,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无法说服自己察觉到一丝曾经认为的脉脉温qíng。
是她变了,如今的她已经完全变了,所以眼所见也就变了吗?
方才她早回来了,乍见沈三夫人激动的心qíng无法抑制,但看出对方来者不善,因为那前世留下的唯一温qíng让她无法面对二人之间的冲突,便站在门外没有进来,于是她看到了这样一幕,看到记忆里从来没有的一个沈三夫人。
顾十八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吧,事到如今,已经完全不可以再幻想这沈三夫人是真心爱护她,所以才要促成婚约。
对于她顾十八娘来说,自欺欺人的行为绝不可以有,一旦心存侥幸,下一刻必将万劫不复。
假如就是沈安林所说的,她是为了钱,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说,那一世她顾十八娘没有钱,沈三夫人又是为什么?
按照沈三夫人方才露出的高高在上以及不屑来相照,那时候的顾十八娘身上没有任何优势,劣势倒是一大堆……
劣势!顾十八娘将茶杯一放,眼睛不由一亮。
“十八娘?”曹氏忙关切地问道。
方才见女儿若有所思,神色忧愁,只道她为方才的事担心。
“别怕,悔婚不是什么大事,常有的事,不是什么稀奇,何况他们有错在先失礼在前,就是对簿公堂,娘也不怕……”曹氏抚着顾十八娘的头,轻声说道。
她说着话,忽地转身走入内堂,顾十八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忙好奇地跟上。
“这个……”曹氏从箱底拿出一张纸,斑斑点点发huáng。
“这就是沈三老爷当年与爹爹写的婚契?”顾十八娘伸手接过。
见上面字迹潦糙格式混乱显然不是正式的礼书,并没有提及生辰八字之类的,而只是说约定为儿女亲家,末了还赋诗一首,大意是憧憬下次大考扬眉吐气,虽然带着浓浓的酸腐气,但也不失少年正茂的意气风发……
“这是他们醉酒时写下的……”曹氏嘴角含笑,似乎又见丈夫酒醉扬着礼书回来大说大笑的模样,笑意很快散去,只余下满口的苦涩。
顾十八娘点燃桌上的火烛。
“门不当户不对……”她喃喃道。
娶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的,又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孤命人,对沈安林这个大家嫡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笑话……耻rǔ……”顾十八娘伸手一扬,火星聊聊而起,瞬间将这张薄纸化作灰烬。
就看今天沈三夫人的表现,她是一个愿意被人当作笑话,被人贴上耻rǔ的人吗?
室内一阵沉默,母女二人望着那灰烬各有所思,一阵风chuī过,灰烬四散而去。
“所以娘,她不会真的去参我们一本!”顾十八娘淡淡说道:“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说着扶曹氏坐下,“这次婚事不成,如果外人知道是我们悔婚不认,你说谁更丢人?”
要说他们悔婚不认,只怕没人信。
“所以,她丢不起那个人!”顾十八娘笑道:“她恼羞成怒是必然的,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传播一些污蔑咱们的谣言……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哥哥的亲事只怕要受些……”
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忧色。
“十八娘……”曹氏低声说道:“……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命里此时的自己和顾海已经不在人世,更别说什么挑婚论嫁……
“是。”顾十八娘笑着点头,眼神异常的明亮,“不过,她要敢通过关系在官场上刁难哥哥,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她双手攥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闹大了,谁怕谁!”
退让忍受不是不可以,但她顾十八娘有底线,谁要是挑战了她的底线,就休怪她鱼死网破损人不利己。
她没有通天的权势也没有可依仗的贵人,有的就是困shòu死搏的意志。
顾家门外,沈三夫人的马车疾驰而去,豪华的马车中沈三夫人钗裙散乱,脸色铁青,放在膝头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这个贱妇!这个贱妇!”她从牙fèng里重复地挤出这句话。
“夫人!”一个圆脸妇人忙凑上前,“一定要去参他们一本,给京城的老公爷他们写信,让他们出手处置他家的儿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