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少爷是哪个?”她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疾驰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似乎察觉到什么,顾十八娘心中一动,向外看去。
伴着马儿一声长嘶,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几乎同时屋子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来人身上。
这少年身形高瘦,穿着窄袖华服,乌发收冠,当真一个青年翘楚。
待看清来人,且不管他人如何,顾十八娘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哥哥……”灵宝扑了过去,将来人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宝儿……”灵元也是神qíng激动,眼圈发红,哽咽有声。
看着这兄妹二人相见,小厮以及俏婢们都立刻换上一副悲喜jiāo加的神qíng,将屋子里的气氛调得很是热烈。
“二少爷……”小厮上前劝慰,“有什么话接小姐回去,咱们家里说……”
灵元这才看向他们,眉头微微皱了皱,“是大少爷让你们来的?”
“可不是,”小厮笑道:“大少爷都安排好了,屋子也收拾出来了……”
“家具什么都是新的,大少爷说了,一切都按着咱们嫡亲的小姐布置……”一个眉眼细长,丰胸柳腰的俏婢抢着说道。
“那多谢大少爷了,”灵元点点头,目光始终放在灵宝身上,“你们先回去吧。”
“那少爷和小姐……”俏婢还要再说什么,被小厮拉了下,便有眼色地住了口。
“是。”小厮恭敬地说道,挥挥手,屋子里的人瞬时退了出去,只余下他们四人。
掌柜的这时也回过神,忙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哥哥,哥哥,真的是你……”灵宝还有犹如做梦,不敢相信眼前的灵元是真实的,伸着手抚摸哥哥的脸。
这张脸虽然削瘦,但却并不粗糙,反而较之以前白皙。
她摸上灵元的衣服,触手便知质地上好,遍布jīng美的刺绣花纹,腰间那条玉带温润细腻。
她低下头,看到一双青面白底小朝靴,这是京中权贵人家少年最爱的款式,当初守在那些大门大户人家外寻机打听哥哥下落时,她常常见那些或骑马或步行或坐车的少年公子们衣摆下露出这样的鞋子。
她想到自己屋子里包裹得整整齐齐的那些衣裳鞋袜,实在是不能拿出手。
“哥哥……”她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那句在心里念叨千百遍的“你受苦了吧”却再也说不出口。
“宝儿,你受苦了……”灵元伸手替她拭泪,满眼哀痛地说道。
灵宝咬着下唇摇头,“不苦,不苦,只要能再和哥哥在一起,灵宝一点也不苦……”
“哥哥再也不丢下你……”灵元抚着妹妹的头郑重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屋子里响起顾十八娘低沉的声音。
“灵宝,过来。”
这个声音一闯入耳内,灵元忽地窒息。
他的心跳了厉害,耳内竟不闻其他声音,只有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只跳得他耳膜发胀。
他的头僵住了,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视线落在那姑娘身上,那是他一进门就想要看的,却不敢看的人。
她婷婷站在那里,身材风流,但身上却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气,她的视线与他相撞,如同飞来一把寒刀,直cha心口。
她的目光如此的陌生漠然,灵元只觉得就要跳出喉咙的心猛地一下沉了下去。
“小……”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发涩。
“小姐……”灵宝只当顾十八娘还在生灵元的气,手心手背都是ròu,哪个她也舍不得,便松开哥哥,跑了过去摇着顾十八娘的胳膊,低声哀求,“小姐,你不要生我哥哥的气,都是我哥哥的错,你要他怎么做都好,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
顾十八娘神色未动,只是凝神看着站在对面的灵元。
她在看自己,但灵元却觉得那视线穿透了自己,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想见到自己了么?
“你没有哥哥!”顾十八娘收回视线,神色变得更加冷漠。
灵元和灵宝闻言都是一怔。
第149章 代价
“小姐……”灵宝摇着她的手,低声哀求。
“你没有哥哥,他也不是灵元,”顾十八娘反手握住灵宝的手,目光凝聚看向灵元,“这里只有朱家少爷!”
灵元脸色煞白,双手攥紧。
灵宝则一脸迷惑不解,她不由扭头去看哥哥。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门外,那刺目的朱字灯笼在秋风中摇晃。
“在小姐面前,永远只有灵元。”灵元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面上依旧冷肃。
“我的灵元,受金贼之害,家破人亡流落求生,敢问这位朱少爷,锦衣玉食中可知颠沛流离之苦?”
“我的灵元,平生大愿,铁马金刀杀贼复仇,练得一手好枪法,只愿为叶将军卒下小兵,敢问这位朱少爷……”
她说这话,将手一抛,灵元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柄细长的切药刀,“可敢起念杀金贼收旧土?”
“我的灵元,虽有些许懦夫之勇,但绝不是薄qíng寡义之徒,明知亲人万寻担忧备受心苦避而不见……”
“我的灵元,虽有小小不堪,但也知道忠孝节义,绝不会认贼作父……”她一字一顿说道:“敢问这位朱少爷,你何敢自称为灵元?”
这一句句的质问抛过来,灵元神色大变,蹬蹬后退几步,手中的切药刀落地。
“哥哥……”灵宝也终于有些明白了,惊疑不定地看向灵元,“朱少爷?你怎么成了朱少爷?”
方才那些人乱哄哄的吵闹话再一次在她脑子里回放。
“是……哪个朱家的少爷?”她揪着衣襟,似是喃喃自语地问道。
“有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首辅朱chūn明家的少爷,”顾十八娘沉声说道,一面看向灵元,“朱公子,我说的可对?”
灵元神色复杂,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
灵宝已经惊叫一声,扑过去摇着他,“哥哥,小姐说的是真的?小姐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是,你不是……”
灵元只是看着她,面露哀痛。
“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对了,你一定是朱公子的下人……”灵宝摇着他,急切地说道,面上已是哀求,“哥哥,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不是……”灵元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小姐说的对……我是朱大人的义子……十八义子之一……”
灵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多么可笑,当初少爷被下大狱,人人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朱大人,她守在刑部大牢门外,人人都告诉她刑部最大的官是朱大人的兄弟,少爷肯定走不出来了,当初家破人亡,逃难路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都知道是叶将军如神明般挡住了南下金贼的铁蹄,所有人都期盼这叶将军为他们收复家园重归故里那一天,神明般的百战百胜的叶将军却死了,而且就死在这个朱大人手里,她还记得自己和哥哥在逃难路上满眼崇拜地听人讲叶将军的英勇事,哥哥为此日夜练枪,为的是有一天能跟随叶将军麾下……
多么可笑,叶将军死了,曾一心要跟随叶将军杀敌的哥哥却认了那个害死叶将军的人当父亲……
多么可笑,她守在刑部大牢外,日日诅咒那朱大人一家断子绝孙,而哥哥却恰是朱大人家的儿子……
看着妹妹的神qíng,灵元心中剧痛,伸手拉住她,“你听我说……”
灵宝已经甩开他,尖声大叫,“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哥哥!”
“宝儿,你听我说……”灵元伸手将她抱住,大声喊道。
灵宝扬手待打他,却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掩面放声大哭。
“小姐……”灵元抬头看向顾十八娘,神色yīn暗不明,“你听我说……”
“你说。”顾十八娘伸手一抬,神色淡然。
她的反应如此淡漠,灵元心如坠冰窟,他迫不及待地要开口,只怕如果不说些什么,她就会立刻转身而去,自此后如同路人。
他做了这么多,要的难道是这个结果?
“我那时离了建康……”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调整到最好,以免说错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被卖向何处……”
他似乎又回到那被捆绑着关在船舱里,看着湍急的河水飞逝,心里一片死灰,至于未来如何,他根本就再关心,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家……我每日只是负责遛十几只狗,每日让吃就吃,让睡就睡……”
“朱大人的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不是朝中大臣就是人才风流行中翘楚,朱公子,单靠遛狗就溜出一个儿子的名头,只怕没那么容易吧?”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位高权重深知官场黑暗残酷的朱大人更是清楚这一点,认gān亲在朝廷重臣尤其是带兵的大将中,是很普遍的事,毕竟人和人的亲密程度是靠血亲或姻亲维系的,什么时候最放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例如叶将军,除了亲生两个儿子外,另有三个义子,都是军旅中遴选出的俊才,在征战中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但这位朱大人,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的缘故还是站得越高心里越没底的缘故,对收养义子认gān亲格外热衷,这也正合了很多人的意,有的是想要走捷径,有的想要避祸,总之直到朱大人倒台,过了明路的义子有二十人,而在这二十个儿子中,便自然衍生下来很多孙子,以至于朱大人倒台后,新帝清理朝纲后隔日再上朝少了一大半的大臣。
这些认了gān亲的义子贤孙们自然并不是因为缺少父爱关怀,而不过是为了获取利益,但这天下哪里有只得到没有付出的好事,他们借着gān爹gān爷爷飞扬跋扈为所yù为享尽荣华富贵,但也必然要承受树倒猢狲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因此朱大人倒台后,这些义子贤孙们下场都很惨,例如顾十八娘那一世就听到其中一个贤孙在灰溜溜地卸任回老家的途中被激愤的百姓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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