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去看信朝阳,不知道当他得知刘公再也不会出现,自己这个在他眼里顶着刘公之徒名头的金光灿灿的药师,说不定很快就要湮灭在高手如云的pào制药界,脸上那种关怀还能保持得住与否?
他也好,他们也好,所有人也好,对她的一切敬意都是受制于刘公,但刘公名头再大,死人永远比不得活人有用,敬意合作,都是建立供需相等的前提下。
所以,刘公要她时刻谨记她是药师,只跟药打jiāo道,而不跟人。
人,永远是不可靠的,永远是不可信的。
这次大药会,对从来没和人正面比过制药技的她来说,的确有些莫测。
但那又如何?难道要躲起来不参加吗?这次躲,以后也躲,只躲到自己觉得手艺更好了,天下无敌了才出来?今日推明日,明日复明日……
躲,退,这一世她的脑子里从来就没这两个字眼。
隐瞒师父的死讯,已是大大的不孝,再退避不敢展示手艺,不敢和人竞斗,那就真是没脸自称刘公的徒弟了!再说,刘公的名声也不是一生下或者一拜师就有的,还不是照样几十年一步一步累积起来的,那么自己也是时候迈出第一步了。
“这种小事,他老人家才不会挂在心上。”顾十八娘展颜一笑,举起酒杯浅尝一口。
看着这姑娘眼中猛然迸出的自信神采,信朝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那倒也是。”他笑道,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顾家母女的马车渐渐远去,微微带着醉意的信家老爷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信朝阳。
斯人已远去,他还在凝神遥望。
信家老爷带着一丝笑走过去,咳了一声。
“朝阳,如今看来你是多虑了……”他说道,笑意中带着男人之间才懂的意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喝得醉醺醺的信朝凌从他们身边过去,瞪着醉眼看过来。
“就是,就是,我哪里会喝醉,这点酒算什么,大哥就是想太多……”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信家老爷一脸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信朝凌根本没察觉,一面在扶着自己的两个美婢身上大肆揉捏,一面说着醉话走了。
“叫这个东西来做什么?丢人现眼。”信家老爷哼了声说道。
“无心无害。”信朝阳笑了笑道。
“这顾家娘子还如此防备?是你想太多了吧……”信家老爷皱眉有些意外,“女人家哪有那么多心眼,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
例如曹氏……
曾经他也这么认为,信朝阳淡淡一笑,目光再次看向灯红柳绿的街道,虽然夜色已深,但依旧人流如织。
“这一次如果不是说父亲母亲咱们一家宴请同乡相聚,她是不会来的。”他说道,目光一片dòng然,“所以,父亲,我并没有多虑,关于结亲的事就此算了吧。”
儿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这么说,想用婚姻将这位顾娘子变成永远属于信家的路走不通了?
“这丫头如此麻烦?”信家老爷皱眉,目光中已是满满的不悦,想到这么久的笼络讨好,竟然没有丝毫进展,“我看她是被惯坏了,不知真qíng假意,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家与她结亲,对她又有什么坏处,这种人……”
他说这话,轻轻哼了声,“这种仗着出身世家名师的年轻药师,我见得多了,不吃点亏,他们永远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值得他们依靠!”
这话传入信朝阳的耳内,他的神qíng微动,也许父亲说得没错,这顾家娘子的确是一路走来太过于顺利了,所以自信得有些狂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么说,我倒有些期待顾娘子这次大药会折羽而归……”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转头看向父亲低声说道。
信家老爷说出那句原本是无心,但陡然听儿子回了这一句,不由一怔。
一个志满踌躇,与一个遭遇挫折的药师,哪个更容易收复,不言而明。
只不过……
信家老爷苦笑一下,“这怎么可能?如果她是一个其他药师带出的弟子倒也罢了,但她可是刘公的弟子……”
“她拜师是去年的事。”信朝阳说道。
“可你别忘了,她卖药可不是拜师后才开始的……”信家老爷提醒道。
顾娘子和刘公之间的jiāo集始终是神秘的,有人说是近年偶见,有人则说是顾娘子一生下就被刘公暗地教授了,总之各种传言五花八门不知真假,反而越传越神,至于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人只怕没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也打听了,顾娘子十几年来从没有异人之处,但就从前年开始,忽地一药成名,你觉得这是仅靠短短时日就能做到的吗?”信家老爷接着说道,最后笃定地点点头,“绝对不是!”
这世上绝没有一夜成名的事,纵然有黑马陡然杀出,那这黑马也必定是无人知晓地默默地修炼了很久很久。
当然这世上也有天赋异禀的人存在,能在与常人同样的付出后得到较常人十倍的成就。
父子两不由都沉思一刻,不过就算他们再聪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顾十八娘是因为重生的异遇,所以比常人足足多了十年的经历,也正是这十年的经历,让如今的她似乎是凭空学会简单的制药技,由此得到了与刘公的缘分。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顾娘子不是绣花枕头,更何况她的背后还站着刘公,刘公伸手指导她一日,就能抵别人十年之功……”信家老爷一脸艳羡地说道,忽地声音一顿,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信朝阳,“不对,朝阳,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可没忘,当初面对建康突然冒出的刘公制药,在大家都犹豫不决的时候,是他毫不迟疑地带着大有生站定到这个实在让人信不起来的顾十八娘身边,自己的儿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不做没可能的猜想,那么这次,怎么会冒出顾娘子会在大药会上落败的念头?
“父亲,你也说了,顾娘子的背后站着刘公……”信朝阳神qíng淡然地说道:“如果,刘公不在了呢?”
信老爷神色大变,想到这些日子儿子在京城jiāo游广泛,大有生已然在京城站住脚,当然,他们不可能因为有顾十八娘,就不结jiāo其他药师,京城本就名药师众多,再加上大药师会的召开,几乎全国的药师都聚集了过来,那么关于药师们的动向消息,自然也要准确灵通的多。
“朝阳,你……”他压低声音,神qíng肃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一进入九月的时候,宿安城的人就逐渐察觉城里的人流格外多了起来,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穿着富贵的豪华车架数人簇拥的,也有衣衫褴褛形单影只的,不过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药香,有些身上还背着包袱,露出一些奇怪的工具,这些人住满了宿安的大小客栈。
顾十八娘掀开车帘,看到位于城西的药王庙前已然是人流如cháo。
“就是当年的安国药会也比不得这次的规模啊!”一个老者带着七八个年轻人风尘仆仆地从她们身边而过,看着这场面出声感叹。
“听说这次刘公也要来……”年轻人们面带兴奋地说道。
“是啊是啊……”老者的面上也难掩激动。
一路走来,顾十八娘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她不由苦笑,同时眼圈却有些发红。
她的师父是不会来的……
无心再看再听,顾十八娘放下纱帘,马车穿过拥挤喧嚣正门从安静的角门直接进去。
“顾娘子,请。”
药行会的会长含笑做请。
“不敢,不敢。”顾十八娘忙笑谦让。
“别客气,既然你师父不来,那你就是代表你师父了,刘公他老人家当得起。”在他们身后,跟随着十几位年老或中年的男人,这些都是各地来的药师高手。
这声音就是从这些人中发出的,虽然带着笑意,但这话听起来却有一种怪怪的滋味。
顾十八娘的嘴角浮现一丝笑。
“既然如此,那小女就不客气了。”她说道,说着话,伸出手推开眼前的大门。
第153章 初胜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并没有一般大厅必有的桌椅板凳等摆设,此时的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男人居多,也有女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大厅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顾十八娘一眼扫过,多是陌生面孔。
听得开门声,大厅的众人的视线也都投过来,待看到他们后,神色都带着几分肃敬,这些都是他们久仰的大药师前辈,但待看到走在他们敬仰的前辈前面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时,神色都变得有些疑惑。
“齐老,什么时候开始?”
从大家自动让出来的一条路上走过,身旁不乏有人询问。
走在顾十八娘身侧的药行会长齐老含笑道:“就要开始了,待大家去给药王爷上了香……”
说这话一行人已经穿过喧闹的大厅,绕过屏风向药王殿而去。
待他们离开,大厅里的喧哗更盛。
“那人是谁?”
“竟然走在康老他们前边!”
“怎么没见刘公?”
“啊,我知道了,她就是刘公的徒弟!”
很快消息就蔓延开,虽然已经知道刘公收了个女徒弟,但真见了还是出乎大家意料的年轻。
“原来那就是刘公的徒弟啊……”很多人面上陡然涌现不加掩藏的跃跃yù试。
纵然有刘公指导,但她的年纪毕竟太年轻了,pào制药技就像酒,需要年份来酝酿。
“别想那美事了,人家那等地位,参不参赛还不一定呢。”自然有人冷笑。
“是哦,毕竟是个小姑娘,万一输了,岂不是丢了刘公他老人家的脸……”也有人yīn阳怪气。伴着一声悠远的钟响,众人的神qíng一振,大药会开始了。
上香礼之后,所有人都集中到药王殿外,在众人的注视下,药行会长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药师,因为刘公没有来,顾十八娘便代替刘公,抽出了这次大药竞斗的药品名。
伴随着四张纸的抽出,现场也安静得有些紧张。
经过一番谦让,最终还是由药行会会长齐老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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