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声音这几天就从来没断过,大家听得都要麻木了,目光呆呆地随着来声看过去。
“大爷爷……建康府衙……来人,要提……提官银三百万两……”来人面色如纸,噗通就跪在地上。
“完了……”顾长chūn身子一晃,向前栽去。
扬州,huáng世英迈步走进顾渔的书房,正悠然挥墨的顾渔闻声看过来。
“母亲来了……”他含笑说道。
“渔儿……”huáng世英看着他,“被海盗劫持的货船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啊……”顾渔淡笑说道,放下笔。
“……渔儿,”huáng世英沉默一刻,“顾家已陷困局……”
“是啊……”顾渔含笑说道:“人心不稳,挤兑既起,便如滚雪成球……叔伯父官事身败,民间流言四起,朝中满目质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渔儿……”huáng世英看着他说道:“母亲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她缓缓地矮身一拜。
顾渔撩衣跪下,“母亲这是折煞孩儿了……”
“求你解了顾家困局……”huáng世英说道。
顾渔抬起头,huáng世英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实的笑。
“孩儿……”他摇摇头,缓缓笑道:“解不了……”
第197章 可求
huáng世英的车驶进顾家大院时,院子里已经空dàngdàng的如入无人之境。
院中落叶积雪一片,见人走来,觅食的鸟雀扑棱乱飞。
这才离开短短几日,却似沧海桑田之变,huáng世英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三奶奶……”得到消息,集聚在后院哭泣的内眷们都涌出来,“快去看看老爷吧,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
大厅里光线yīn暗,不带一丝火气冰凉一片,顾长chūn坐在椅子上,如同僵化。
huáng世英走进来,软软的鞋脚带有轻微的声响。
“三奶奶……”顾长chūn轻轻叹了口气,“我顾家终是对不住您父亲,不能庇护你平安了生……你的钱我给你留出了点,你拿着去渔儿那里吧……”
“等到抄家那一天,我又能避的了么……”huáng世英轻轻叹口气,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顾长chūn呵呵笑了声,这声音如同锯木。
“没事,渔儿至少能护得住你……”他说道。
huáng世英沉默一刻,到了这个时候,顾长chūn也领会到什么,如果说顾慎安事件尚无感觉,此次挤兑祸事中,顾渔种种淡漠已经是明显得很了。
不闻不问,不听不说,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不急不躁不怕不忧。
“他少年得志,且避祸自保是人之常qíng,我不怪他……”顾长chūn淡淡说道。
但那种悲伤失望之气却在脸上弥散而开,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宝,是他高高捧在手心的宝,是他寄予厚望的宝,甚至他宁愿舍了亲生儿子翻身的机会,也不要影响到其仕途前程的宝……
你眼里他的是宝,而宝眼里你却不如一棵糙,世上最痛苦的事也莫过如此吧。
“长chūn……”huáng世英开口说道:“还不到最后,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顾长chūn苦笑一声,“谣言四起,兑银成风,势不可挡……官家闻风亦来提银试探……我要变卖货物筹银,却无一人购买,他们都知道慎安倒了,官家提不到官银就要将我顾家抄家变卖家产充公,所以只待趁机购买折价货物……不能变卖货物,我就没有钱,没有钱就兑不了银子,兑不了银子我顾家难逃欺诈之罪,便难逃官府折卖,便难道抄家入狱合族变卖为奴之难……”
他说到最后声音依然哽咽,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扶手,bào起青筋。
“完了……我们顾家完了……”他喃喃说道。
“还没有。”huáng世英沉声说道:“还没有,长chūn,去筹银子,只要筹到银子,就能撑过去,只要撑过去,就能安抚众人让挤兑之势化解……”
“银子……千万两的银子……”顾长chūn哽咽说道,渐渐无声摇头,浑浊的眼泪沿面而下。
“有一个人可能有……”huáng世英沉声说道:“顾湘,顾十八娘。”
顾长chūn一怔,视线一阵模糊,他看向大厅门口,恍惚见那瘦弱的小姑娘踏步而入。
“我来要族长爷爷兑现那日的话来了!”她站在那里,气势bī人。
“五千两够不够……”
“那一万两呢……”
清脆的女声回dàng在空dàngdàng的大厅里,伴着啪啪之声,一个个木箱里白银亮光顿显,直刺双目。
顾长chūn不由抬手挡住眼。
京城里进入腊月,年的味道就浓了很多,建康顾家钱庄挤兑事件在这里没有引起丝毫的波动,整个大周钱庄多了去,新旧更替每日都有发生,如同生老病死除了当事人本身,其他人并无感觉。
对于顾家的事,顾十八娘已经自动屏蔽了,早在离开建康到京城之前,她就将属于自己的那个香料行折卖给公中,狠狠敲了一笔钱了清了瓜葛,这两年更是逢年过节也不再回去,比起她父亲那一辈跟族里的关系更差了。
对于顾家族中的变动,她并不知道,眼瞅就要过年了,她的身子养好了,便开始准备启程去利州顾海那里落脚。
顾汐儿见她果真要走,很是惊讶。
“腊月要进行良女采选,你怎么能走?万一你……”她追着顾十八娘连连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没有万一!”顾十八娘被她扰得不耐烦。
顾汐儿半信半疑,抬脚往顾洛儿家去了。
这一去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顾十八娘立刻吩咐人将顾汐儿的东西打包收拾好,还没等让人给送去,顾汐儿就大哭着跑回来了。
“完了……完了……要被抄家灭族了……”她从车上跳下来,放声大哭大喊,吓得曹氏面如金纸。
“你说什么呢?”顾十八娘按住她,皱眉喝道。
顾慎安的事没那么严重吧,最多被撤职而已,犯不着抄家灭族吧?又不是谋反大逆之罪。
顾汐儿心慌神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容易才讲清楚。
曹氏听得掩嘴失声,“这……这么严重啊?”
“没关系,抄不到咱们家……”顾十八娘说道。
顾汐儿闻言哭声更大,“我不要被变卖为奴……”说罢跪地抱住顾十八娘的腿,“十八娘,你一定要带我入宫……要不然我只有死了,我爹娘也就要死了……”
“顾汐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进不了宫!就是进宫,我也带不了你。”顾十八娘沉声说道。
“十八娘,我,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顾汐儿哭得肝肠寸断。
“顾汐儿!”顾十八娘拔高声音,伸手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看着她花容惨淡的脸,“东宫之事,非你我等小民可以揣测,天家之人更不是你我……”说着冷笑一声,“也不是她顾洛儿一个小小五品夫人可以决定的,非经严格甄选,只怕连虫蝇都飞不进皇宫,更何况你这个叔父因行为不检革职,经商骗财被下狱,又背婚约而逃之女!你这样做,除了让顾家一族死的快点,别无益处!”
顾汐儿被她吓得连哭都忘了,怔怔看着她,原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洛儿说的……
想到这顾十八娘牙尖嘴利,定是心思敏捷之人,能想到也不奇怪,旋即释然,便gān脆直说,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道:“可是……可是,洛儿姐姐说,规矩是人定的,只要那人有心,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你求了他,他自然……”
顾十八娘嗤声一笑,顾洛儿啊顾洛儿,你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执拗。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你就记住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进宫,或者说,绝对,不会,带你,进宫的!”顾十八娘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汐儿看着她,还处于呆滞中。
“我们要去利州了,你收拾东西,去顾洛儿哪里避避吧,至少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变卖为奴的……”顾十八娘说道。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整个顾家被抄家灭族吗?”顾汐儿忽地一把推开她,咬唇喊道。
“我能。”顾十八娘看着她,非常慡快地答道。
为什么不能?当初是谁眼睁睁看着她母亲去死,看着她哥哥去死,看着她被弃无依无助绝望而死……他们能,她为什么不能?
“你……你……你果然是这种人!”顾汐儿对于这个答案不奇怪,惊奇失望愤怒重重qíng绪是因为这个答案来得过于慡快。
“我就是这种人啊,难道你不知道?”顾十八娘冷笑道。
曹氏在一旁伸手拉她。
“是……是……我知道,你恨我们,讨厌我们,巴不得我们都去死……”顾汐儿喘气说道,眼圈发红,但却把头高高地仰起来,转身就走。
“汐儿……”曹氏忙去拉她,“你去哪里?”
“我回建康!”顾汐儿咬唇说道,扭头看顾十八娘,“我去嫁给那个绸缎商,不管我值多少,至少我为族里添了一分力,将来,说起我姓顾的时候,也不至于亏心。”
说罢甩开曹氏的手,向外跑去。
“十八娘……”曹氏对顾十八娘叹口气,忙喊着仆妇追拦顾汐儿。
“她说得没错啊,她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现在醒悟,也不晚。”顾十八娘淡淡道。
“十八娘,你……”曹氏迟疑一刻说道。
“娘想要我做什么?”顾十八娘接过她的话道,她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下,“娘……女儿现在……没钱了……”
曹氏一愣,面上有些愧色,这个她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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