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静静看着,不知不觉夜色笼上,忽见垂花门外一人大步走进,嘴边便浮现一丝笑。
“这么早回来了?”她笑问道,一面伸出手,要接过信朝阳手里的披风。
信朝阳并没有递给她,反而伸手握住她的手。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送娘子出门……”他笑道,拉着她的手走进室内。
顾十八娘不喜人前如此亲密,面色微羞,挣了下没挣脱。
室内丫鬟见过礼,都忙低着头退出去了。
“仔细人笑……”她嗔怪道。
信朝阳一笑,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手掌里,“为夫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是笑还是哭……”
信朝阳娶了顾十八娘,在药界引起轩然大波,药商们欢天喜地,药师们则骂声连连,更有很多界内人士下赌局压这夫妻二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不管是药商界的聚会上,还是药师界得聚会上,他们夫妻俩都是大家必谈的话题,这让信家的子弟们倍感压力,就连日日以吃酒玩闹为任的信朝凌都扛不住别人的玩笑追问,不得不闭门在家一个月了。
当然,外界这些嬉闹玩笑,信朝阳不以为意,依旧云淡风轻运筹帷幄。
“没有吗?”顾十八娘似笑非笑道。
“你又不是别人……”信朝阳笑道,将她揽入怀中,“你是内人……”
顾十八娘一笑不语,倚在他身前,与他携手静立一刻。
“我到禹州去住……你心里果真没有不舒服?”她抬手指轻轻戳了戳信朝阳的胸膛,微微仰头看他笑问道。
新婚月余,顾十八娘便要回禹州,倒不是想回娘家,而是她已经决定在禹州这个药都待上三年,增qiáng见识磨砺技艺,新婚正是蜜里调油如漆如胶时,分离是最煞风景,偏人家如果不得已分离的都是夫君,他们家却是新娘子离家。
一家子当然不敢说半点不是,但心里怎么也是犯些嘀咕。
“当然有……”信朝阳低头在她额头啄了下,在她耳边低声道:“食髓知味……如今可不比以前……”
他的声音低低,热气喷在顾十八娘的耳垂,再加上这句暧昧的话,顾十八娘的脸顿时红了,抬手就要推开他。
她的一羞一推,昏昏灯下落在信朝阳眼里是格外地撩人,伸手将她拦腰抱起,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此柔qíng似水佳期如梦怎一个字了得。
第二日,顾十八娘的马车按时启程。
“路上小心,我忙完手里这些就去……”信朝阳抚着她上马车,含笑嘱咐道。
“无妨,你忙你的……我如是闲了,回来看你……”顾十八娘点点头,笑道。
丝毫没有大家意想中的生离死别凄凄惨惨,让一旁的信家其他人惊掉下巴,几个年轻子弟互相使个眼色,有的人喜上眉梢,有的则一脸懊恼丧气。
“你下了多少?”
“我全部身家都押上了……”
“那你赚大发了……”
“屁话……我押的是大哥夫纲大振……”
“还好我聪明……押了大嫂更胜一筹……我发财了……”
伴着一群低低的叽叽喳喳吃吃笑声,顾十八娘的车队驶离了信家大宅。
信朝阳转过身有意无意地扫了神qíng古怪的众人。
“都忙去了都忙去了……”大家立刻打着哈哈呼啦散了。
信朝阳微微一笑,冲一旁的小厮招招手。
“咱们赚了多少?”信朝阳低声笑问道。
“少爷……”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地过来,“发一赔十……咱们赚大发了……”
“把钱悄悄地收好……”信朝阳哈哈笑,“这可是他们孝敬我家娘子的,不要白不要……”
大周京城,皇宫,天光大亮的时候,九五之尊的皇帝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份奏折,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站起身来向窗外看去。
晨光下,四周红墙huáng瓦,画栋雕梁,楼台宫殿高低落,入目金碧辉煌雄伟,但此时瞧起来也尽显压抑之气。
皇帝信步出门,一旁一个微胖的太监忙小心跟随。
看着皇帝慢慢地向一处宫殿而去,太监在旁似是无意地说道:“陛下可要用膳?”
“去皇后那里吧……”皇帝随口说道。
“快,去给御膳房传,陛下要去皇后那里……”太监立刻冲身旁的小太监们吩咐道。
“还另备什么?”皇帝看了眼他,淡淡问道。
“陛下,皇后这些日子吃斋……老奴怕万一正是今日,不合陛下的口……”太监忙堆笑恭敬道。
皇帝哦了声,脚不停下了,此时已经走过一道宫门,站在一座九龙照壁前,与前殿的庄严气氛不同,这里多了几分轻松随意。
“那就不去了……”皇帝说道,一面微微皱眉,“这里离哪个宫近?”
紧跟在他身旁的内侍,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抬起头随意地扫了眼。
“陛下,离葛娘娘的重华宫近些……”他低下头说道。
皇帝嗯了声,举步慢行,看他的确是往重华宫的方向,内侍暗自松了口气,眉间喜色一闪而过。
得知皇帝驾临,重华宫才进封没多久的妃嫔葛氏大喜过望,殷勤柔qíng地服侍,用过早膳,又即兴为陛下弹奏一曲,看皇帝面带笑意,只让葛氏喜极而泣。
大周后宫妃嫔虽然不多,但多是太子东宫旧人,且皇帝勤政,像她这样的新纳得见皇帝的机会不多,更不用谈邀宠了。
“你是衢州人?”皇帝似是无意地问道,看着面前娇俏如花的女子。
“是,臣妾的父亲是高阳县驿丞……”她低头,似乎因为出身低微有些羞惭,但话说的却丝毫不迟疑,事实上她也知道,皇帝绝不会因为出身低微而瞧不起她,反而会更喜欢。
“嗯……”皇帝略一沉默,“想必家里也不富裕……有钱还是省省吧……这些内侍你可贿赂不过来……”
此话一出,葛氏一惊顿时面如白纸,噗通跪在地上,而一直站在门外的那个内侍更是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他原本怕的是被皇后知道自己半路撬走了要去她那里的皇帝,到时候会给他好果子吃,但没想到,皇帝竟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本是司礼监随堂的太监,识文断字,却因为时运不济,一直未能得到好前程,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所以才大着胆子走这一步。
皇后那边是轮不到他去邀好,另外几个娘娘也都各自被人捷足先登,他寻了好久才看中这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妃子,出身低,相貌好,且极有心计,正是孤立无援,急需人脉帮忙固宠的时候,所以,他才决定跟她联手……
没想到第一次就将自己赔了进去。
“真是蠢货……”听到汇报,huáng内侍摇头冷笑一声,旋即一阵咳嗽,一旁的小太监忙抚背,递上茶。
他如今更显得老了,再加上生病,整个人如同被抽gān的枯树。
“爷爷……那杨全求爷爷您给指条活路……”小太监低声说道。
“打住……”huáng内侍说道:“这路啊都是自己走的……是死是活……别人可做不得主……孩子,你可记清楚喽,在这里,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做,心里可要亮堂堂的……要不然啊……”
说道这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小太监忙抚慰一面连声说记下了。
“我原本还不明白……”huáng内侍喘息一刻,靠在软垫上,目光看向窗外,有些迷离,叹息道:“原来……她才是明白人……早早地抽身去了……”
小内侍不明白,忍不住问:“爷爷说的谁?”
“宫外的人,你不认得……”huáng内侍有些倦态地说道,慢慢眯上眼。
小内侍依旧不解,想起前一段被吩咐做的一件事,恍然试探问道:“爷爷,是你让孩儿托织造那些人送贺礼的那个……”
huáng内侍似是睡着了,并没有答他的话,小内侍忙收声,掩住嘴。
“该打,这些可不敢让别人知道,要是被陛下知道……”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出去了。
伴着门关上,huáng内侍又慢慢地睁开眼。
“你以为有什么能瞒得了陛下吗?他要不知道……老儿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送那个礼啊……”他喃喃说道,躺下来,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番外5 一招
天启四年,chūn天按期而至。
三月对于禹州来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在这个药jiāo大会上,大周各地的药商药师们都会汇集过来,相比于人头攒动的药行街上,药师会馆里显得安静得多了,高大的大殿里,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但却都完全没有高声喧哗,但这种安静中又弥散着外界所没有的紧张气氛。
场中简单地围起两个屏障,屏障用白纱做成,可以让人看到里面人影,但又看不清具体的动作。
此时两个屏障内分别有两个男子正专注的cao作手中的工具,旁边一个沙漏沙沙计时。
“时间到!”旁边一人猛的一声大喊,“撤帐!”
屏障撤去,略有些凌乱的pào制台出现在大家眼前,对于这些药师们来说,工具也好摆设也好没什么稀奇,大家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桌案上的成品上。
其中一个年级稍轻的男子面前摆着满满一盘子煨柯子,而另一边则只有半盘,高低输赢顿明。
“煨柯子,登州肖白胜……”负责裁决的人高声喊道。
这声音让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当然,对于败者来说这叫好声便是嘘声。
“前辈,承让了……”年轻男子拱手说道,这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恭敬,眉眼里满是嘲讽。
那位输了的男子面色有些难看,拱拱手没有说话便退场了。
对于药师们来说,谦虚知礼从来不是该有的规矩,大家靠手艺说话,这手艺纵然跟年纪经验有很大关系,但从来不缺少张狂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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