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学子说了题,看着站立不动的顾海一笑。
“学弟觉得如何?”
顾海抬脚迈步,自己口中道:“一……”
他真的开始计数了,四周一片哗然,满满的不可置信,就连一直骂骂咧咧的顾泷也怔住了。
“二……”
顾海似乎对于大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低着头,负手缓而稳地一步一步迈开。
慢慢地随着四周都响起帮他计数的声音。
“七……”
这个声音落下,满场寂静,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场中负手而立的少年身上。
“论曰,吾身有全理,体立而效存焉,则亦xing之而已……”
“夫人有此生,均有此理,本然之体,即具于是理之中,自然之效,岂出于是理之外?”
“言理而无所验,固不可;或有所利而为之,亦非也……”
“夫知也仁也,即吾一身之全理也……”
“知者,周流泛应而其体动,动则适于变而自然之乐存焉……”
少年的声音朗朗,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些听不懂因为他说的如此流畅而惊讶,听懂则为内容而惊讶。
“好……”温雅的学子笑意越发浓浓,他抚掌低声叫了声好。
冷然学子虽然脸上神qíng依旧,但却点了点头。
“破题简而切,小讲径捷……”他一面听一面低声说道。
温雅学子低笑,看向场中肃身挺立气势不容小瞧的少年,“一步之内想到此出处上下文,二步之内识其本原,三步立意,四步造句,五步破题原题,六步论题使证,七步……”
伴着他们的言谈,场中少年的文也到了收尾。
“……动静互为其根,乐寿jiāo致其验,兹其为无体之易与?兹其为不测之神与?故曰,动静无端,yīn阳无始。愚与仁知亦云。谨论。”
这一句话落下,场中一时静寂而无声。
“好!”忽地有人高声唤道,伴着啪啪的鼓掌。
这声音渐渐影响开来,先是稀稀疏疏继而哗哗然,其间叫好声不断。
此时的顾海双唇紧闭,双目有神,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表qíng,但剧烈的胸口起伏显示了他此时的真实心境,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只握得手指节发白。
呆呆坐在地上的顾泷张着嘴看着那挺立的少年,只觉得有什么从眼前嗖地飞过,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竟隐隐觉得不能再直视。
我的眼睛被打坏了……顾泷心里说道,他嗷的一声捂住了双眼,只可惜这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叫好的喧闹声中。
“胡闹。”先生终于发话了,他的神qíng依旧沉沉,但声音却缓和很多,看向顾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
“聚众打架,罚站一日,抄少仪十篇。”先生沉声说道,看向一边捂着脸gān嚎的顾泷,“可有异议?”
顾泷一怔,压下声音,先生以前责罚就责罚,哪里问过学子意见?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如有异议,”先生看着他眼色沉沉,“要么离开学堂,要么也七步成文以证清白。”
顾泷嗷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七步成文,七步成屎他倒也许能做到……
这分明就是要把这纠纷就此止于学子间的日常嬉闹。
是闹到族长那还是被先生赶出学堂,顾泷权衡利弊,闹到族长自己也不定能占到便宜,要是被赶出学堂,那铁定就是倒霉到家了……
“弟子谨遵先生教训。”他垂头丧气地用浓浓的鼻音道。
先生嗯了声,看了众位学子一眼,学子们立刻缩手忙散开,先生这才转身迈步而去,瞧他的步伐竟有些轻盈,似乎心qíng不错。
“看来来年chūn考,此子前途不限量啊……”温雅学子看着先生的背影,一笑道。
“那也要等考完了才知道……”冷然学子淡然道。
“表哥,打赌?”温雅学子笑道。
“怕你不成?”冷然学子哼声道:“赌什么?”
“你的青脉端砚。”温雅学子笑道。
冷然学子看向他,一副早知你的心思,忽地也笑了。
“好,就以我的青脉端砚赌他进前三……”他伸出修长的三指晃了晃。
前三……温雅学子神色微变,顾海的确让他印象不错,但要说进前三……偌大的建康城人才济济……
“输了,你的洮河绿石归我……”冷然学子伸手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脸上难得挂着浅笑。
竟然是反被他算计了,温雅学子摇头一笑。
二人的视线又落在场中正转身待去的顾海身上。
“顾海!”顾泷推开小厮的搀扶,恨恨地喊道:“你等着,咱们出去了……”
“出去了如何?”顾海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他身前。
他的面色冷肃,眉头间满满的煞气,顾泷一时吓得不由后退几步,靠在身后小厮身上。
“在这里我敢揍你……出去了我照样敢揍你!”顾海举起拳头在他眼前一晃。
顾泷下意识地抱头嗷了一声,再抬头,见那少年已经大步走开。
“你最好离我远点……要不然见一次揍你一次……”几步外,顾海回过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顾泷最后的一丝气势就此瓦解。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如今竟然文武都不如他了……
“呸。”顾泷看着少年走远了,才重新聚起一脸愤然,“这次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小爷先放过你!”
这件事的后果,还是先生意外地亲自出面解决的,分别给双方家长说了话,才导致事qíng没有闹大。
因为见到这两人身上的伤,而bào跳如雷地准备亲自动手打架的顾乐山和顾十八娘不得不压下了火气,而哭泣的郭氏和曹氏则多流了几天泪。
事qíng暂时过去了,但原本就矛盾重重的两家变得更加水火不容了。
顾泷因为伤以及丢脸,自那日起就提前放假不去学堂了,在家每日拿顾渔出气。
顾乐山家后院出去是一大片梅林,为族中产业,在城中小有名气,但并不对外开放,直供亲朋好友赏玩,连着两日大雪,梅花盛开,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顾渔小心翼翼地将轩里的摇椅铺好,顾泷哼哼着躺下来,又指挥者要吃这个,喝那个,冷了热了地折腾一阵。
看他在摇椅上微微合上眼,一晃一晃的似乎睡又没睡着,顾渔知道这表示顾泷的心qíng还不错。
他捧着茶,大着胆子问出了这些日子憋着得疑问。
“……少爷,你说那顾海七步成文……不知道立的什么题?”他小声问道。
似睡非睡的顾泷迷迷瞪瞪地顺口道:“……知动……仁……长寿……”
“知动仁静乐寿?”顾渔忙问道。
“哦对,好像是……”顾泷顺口道,忽地一个激灵,回过神,就手打翻了顾渔手里的茶,溅了那少年一身,“你个贱种!谁让你提这个?看小爷笑话是不是?啊?”
他抓起一旁的果盘子砸在顾渔头上,瓷器碎裂,顾渔额头一道鲜血流了下来。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是小的不对……”顾渔跪在地上连声道,并没有伸手去擦拭一下伤口。
血滴在地上,清冷的石板地呈现出异样的艳红,顾泷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两下,终于有些恹恹,骂了几句扫兴起身走了。
顾渔站起身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血沿着他如雪白净的脸颊而下,少年双目似乎也被血染红,呈现出妖孽般得神采。
“知动仁静乐寿……”他喃喃道,一步一步地走下小亭轩。
昨日的大雪给整个梅花铺上一层素锦般得毯子,白雪红梅冷艳jiāo织美景如画。
顾渔曳曳而行,对四周的景色丝毫不见,因为天气寒冷又年关将近,并无人来此赏雪探梅,洁净的茫茫地上只留下他的脚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少年忽地停下身形,脸上迸发出异彩,他伸手扯下梅枝,在地上书写起来,笔下龙飞凤舞,口中喃喃而语,完全忘记四周一切。
最后一笔收起,已经距离起笔处有丈远。
看着自己的大作,顾渔忽地大笑,将手里的树枝一抛,砸落树上积雪层层落下,将少年笼罩在雪雾里。
“七步成文,七步成文!”他丝毫不觉,扬手昂首大笑,“那又如何?我四步能成……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笑着笑着声音中带着哭意。
一片yīn影忽地罩住他的身形。
“这是你写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在顾渔身后响起。
顾渔一惊,猛地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两个人,女人。
藕荷袄青缎裙的丫鬟手执青绸伞,为米白暗金镶边翻毛斗篷的美艳妇人遮挡扑扑落下的积雪。
妇人脸色清冷,眉眼如画,她的视线落在雪地的字迹上。
“你作的?果真是四步?”她转过视线,看着面前面带血迹,神qíng恍然的少年,清冷的面上神色微缓。
“这是怎么了?”她问道:“谁伤了你?”
顾渔摇摇头,低下头,“没有,我自己不小心……”
这话如何骗得了妇人,但她并没有再问,而是又看了遍地上写的文章,嘴角浮现一丝赞叹的笑。
“你在学堂读书?”她又问道。
眼前的少年又摇了摇头。
“没有读书?”妇人有些惊讶,细细的青眉一挑,“那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自己……自己在少爷书房里看的……”少年有些怯懦地说道,抬起头满面的惊恐,他跪下了,“这位夫人……你别告诉我家老爷……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这位夫人?这孩子不认得自己,妇人嘴角浅笑更浓,要说起来她自己是很少出门,但族中不认得她的人也真是不多了……这孩子口中少爷老爷……莫非是哪一家的小厮?
小厮自学能学到如此程度,可真是难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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