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远堂堂国公爷,绝无到外头探望妾室的道理,纳兰峥又怕带弟弟同去会惹了谢氏的眼,叫她再对姨娘动手脚,因此每逢这日,她总是一个人来往的。
京城治安虽好,偏郊却有些冷清,纳兰远每每都替她配上一队七人府兵随行。她虽觉着这阵仗大了些,却也不好回绝,左右都是父亲的心意。
这日,她照常带了两盒亲手做的点心,叫上绿松与蓝田一道,只是甫一迈出桃华居的月门便见纳兰涓与她的两名丫鬟朝这边来了。
这个姐姐,说来是国公府里头与纳兰峥处得最融洽的了。从前纳兰汀与纳兰沁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纳兰涓只是没法子才跟在她们身后,实则是不想那般对她的。
纳兰峥因了心xing年长,时常不自觉便将胆怯畏缩,文文气气的纳兰涓当妹妹待,此番见了她就当先迎上去:“三姐今日怎会来了我这桃华居?”
纳兰涓瞅一眼她身后绿松与蓝田人手一个的花梨木八宝食盒,稍有讶异道:“我见今日天色yīn沉,一会儿怕是有雨,四妹妹这是要出门去?”
她点点头:“我去松山寺。近日里常有雨,我又非日日都得空,再要拖可就不知得到何时了,下雨也是要去的。你寻我可有要紧事?”
“并非要紧事。”纳兰涓说罢垂了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祖母近日胃口不佳,母亲叫我与二姐做些点心去孝敬她老人家。四妹妹是极擅做糕点的,我们便思忖着来问问你,可要一道去小厨房,顺带也表表你的心意。”
纳兰峥这些天晨昏定省时似乎也未见祖母有恙,因此倒觉得奇怪,只是想了想仍道:“说起来,我前几日惹了祖母不高兴,的确该给她老人家赔个礼。只是今日回来怕得晚了,莫不如这样,我将绿松留与你和二姐,她的糕点比我做得更妙,想来能叫祖母高兴的,也算我一份心意了,如何?”
纳兰涓点完头又面露忧色:“主意是好,只是四妹妹身边可缺人?”
绿松也在她后边低声道:“小姐,您这是要出趟远门,奴婢还是跟在您身侧照应的好,左右明日再做给老太太吃就是了,何必非挑这节骨眼呢?”
纳兰峥觑她一眼:“你能与我照应什么,难不成遇上劫匪流寇了,你这文弱身子还能替我挡刀子不成?”
“呸呸……小姐,您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
“行了!”她笑起来,“有蓝田在呢,父亲又替我配了府兵,多你一个不多。你就跟着三姐她们好好去讨祖母欢心,莫再与我争辩,耽搁我的时辰了!”
她说着便带了蓝田走。纳兰涓见绿松撇撇嘴跟上了自己,悄悄在心底吁出一口气。来寻四妹帮忙是二姐的主意,她也是被bī无奈,虽不明白其中有何蹊跷,却能肯定,二姐决计是没安好心的。眼下既是绿松跟了自己走,她也算没成了那“助纣为nüè”的恶人。
旁人或许不晓得二姐,她却再清楚不过。她何曾想通过与四妹的恩怨,分明仍惦记着人家皇太孙呢,就昨夜还取出了五年前赵公公带来的那幅字帖,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古怪兮兮的。
……
天很快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到了松山寺附近,蓝田当先下了马车,一手替纳兰峥撑好油伞,一手搀起她的小臂,嘱咐她当心路滑。
松山寺因一尊据说十分灵验的送子观音佛在京城里颇有名气,只是也非家家户户都要求子,因而比起旁的因求财求福得了盛名的寺庙来,香火也算不得旺盛。又是建在偏郊半山腰,来往不便,这等斜风细雨的日子,寺庙里香客并不多。
不过,虽没法将马车停在寺庙当口,往上的路却是好走的,一级一级的青石板阶罗列得齐整,因嵌了石子,并不如何湿滑。
松山寺的建筑十分古朴,并非极深重的大金大红,除却外墙仍以huáng色为主意之庄严,内里却多采纳青色,倒颇有股遗世独立的清高意味。
纳兰峥抬眼望见高翘的檐角,忽然记起,其实她也并非每每都独来独往。去年秋,有个人陪她一道来过松山寺,那日也飘着西风雨,却比今个儿凉多了,她冻得直哆嗦,那人就将自己的披氅解给了她。
披氅宽大,她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身后还拖了不短的一截,因而被他嘲笑长不高。
她原本就冷得手僵脚硬的了,那样一来更行不动路。那人嫌她走得慢,隔着衣料拽了她的手腕,却被她恼怒得甩开了。然后他就黑着脸警告她:“纳兰峥,荒郊野岭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怒我的好。你知道这座山里最多的是什么吗?”
她剜他一眼:“总不见得是老虎!”
他就回:“老虎是没有的,只是秋日里有不少láng,不过你这么小,也就够一只láng吃三口。”
她不服气,说起码也得吃四口的。他就说要叫她亲眼瞧瞧究竟谁对谁错,与她一道见过阮氏后,带她去了寺庙的后山。
那后山口两面都临悬崖,她瞧见后就畏缩了,却因不甘示弱,qiáng自镇定地跟着他。
结果自然是半点láng影子没瞧见,倒意外发现了崖壁当中嵌着的一个可供人藏身的山dòng,里头还有炭火的痕迹,想来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僧人常在里头宰野物开荤。
纳兰峥想到这里就笑了笑,倒叫蓝田很是不明所以:“小姐,您笑什么?”
她弯了弯嘴角:“没什么,只是忽然不觉得生气了。”
蓝田愣愣瞧着她,小姐今早生了哪门子气吗?
……
松山寺没有女僧人,妇人家客居在此并不稳妥,再说阮氏还有几分颜色在,与僧人们一个屋檐久了,也不是没可能扰了佛门清修。若非谢氏面子大,方丈决计答应不得。
为省去些闲话,阮氏的居所被安排在寺庙后院深处无甚人烟的地方,平日就跟那后山禁地似的,僧人一概不得入内。
那是一排相当简陋的矮房,只其中几间供阮氏起居,朴素得压根区别不出什么正房耳房了。
亏得阮氏的两名丫鬟跟她从青山居一路到这里,感qíng很不一般,因而对她也算尽心竭力,将屋子四处都布置得齐整gān净。纳兰峥身边的房嬷嬷对府里假称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了去,实则也受小姐之托在这里照顾了阮氏五年之久。
纳兰峥进去的时候,阮氏就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细雨。
贴身侍候阮氏的那个叫云央的丫鬟见她来了,就朝她颔首福身,又跟阮氏说:“姨娘,四小姐来看您了。”
阮氏好像隐约晓得云央是在叫她,懵懵懂懂偏过头来,只是双目空dòng,像根本不认得纳兰峥似的,只瞥她一眼便复又回过头去看雨。这回瞧得更认真,竟还一滴滴数着落在窗沿的雨珠子。
纳兰峥捏了把袖子,心中叹一声,面上则不表露,笑着叫蓝田将点心盒子递给云央,朝后者道:“是我起早做的点心,你与云柳也有份。房嬷嬷呢,今日不在?”
云央慌忙摆手:“小姐客气了,您亲手做的点心该都留给姨娘才是。姨娘虽不认得您,却喜爱您做的吃食。房嬷嬷今日上街采买,怕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纳兰峥点点头:“你与我客气什么,都是些方便带的糕点,吃多了不消食的,你可别拘着礼反倒害了姨娘!”
云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只得颔首应是。
纳兰峥在阮氏旁侧坐下来,像往常那般与她话家常。她虽一副听不大懂的模样,仍一面小声数着窗沿的水珠子,却也没大吵大嚷。
她与姨娘讲的最多的是弟弟,因而云戎书院的事就占了大半,如此自然免不得要提及湛明珩。她称他为明家三少爷,从中省去了他欺负捉弄她的话,只讲他对姐弟俩如何照顾。
她是想叫姨娘放心些。
见她讲得差不多了,云央就不动声色看了仍旧数着数的阮氏一眼,问道:“小姐,您此前曾说,老太太与妤公主老喜欢闹您与太孙的玩笑,那您觉着,与明三少爷相比,太孙为人如何?”
纳兰峥被问得一噎,这可是个打死她也答不上来的题。只好故作从容道:“为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各有千秋,我也不晓得如何个比法。”
云央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小姐,奴婢记得,去年这会似乎是明三少爷陪您来的松山寺,您今年没得叫他一道吗?”
“那是他非要跟来的,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云央“哦”了一声:“小姐,那府上如今对您日后的婚嫁是如何看的呢?”
纳兰峥着实忍不了了:“云央,你就不能问我些旁的话?连你也着急我的婚嫁,我可才十二岁啊,没得你们这般的!”
第28章 落胎
云央见状忙赔罪道:“小姐,都是奴婢逾越,您莫与奴婢置气,奴婢给您赔礼。”
这“赔礼”二字不过信口之说,纳兰峥自然没真动气,见她这慌张模样就与她说笑:“你有什么稀罕物件赔给我?”
云央闻言却当真思索起来,半晌道:“小姐,奴婢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说来,姨娘有一支簪子,是早些年请人替您打的,本想等您及笄了给您,只是如今……如今怕也不记得了。”
她说罢回身去翻妆匣子,不一会儿取出一支雕工jīng致的双层鎏金点翠蝴蝶簪来:“奴婢也是听房嬷嬷说起的这桩事,小姐,奴婢不敢借花献佛,却好歹是知qíng人,便算替姨娘jiāo给您吧。”
纳兰峥盯着那簪子瞧了半晌才淡淡道:“我这还没及笄呢,兴许等我及笄了,姨娘便记起了呢?莫不如等姨娘亲手给我吧。”
云央闻言一窒,听那头阮氏数数的声音似乎也停了那么一刻,就慌忙替她盖了过去,将簪子硬塞到纳兰峥手里:“小姐,姨娘若记起了,自然也有别旁的物件给您,您就先拿着吧。”
纳兰峥推脱不得,只好收进了衣袖。又陪阮氏静坐了好些时辰才离开。
待纳兰峥走远,云央就在阮氏身边坐下来:“姨娘,这簪子奴婢可算替您送出去了。只是您也听着了,小姐嘴巴真紧,奴婢实在套不出话。”
阮氏闻言回过头来,神色已然恢复清明,哪里还有方才空dòng无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实则我倒觉得明三少爷更好,前头他陪洄洄来望我时,看洄洄的那眼神,我是瞧得出名堂的,却怕只怕老太太一心想将洄洄嫁到皇家去。”
“姨娘,左右小姐说得不错,哪有人家的姐儿十二岁就着急婚嫁的,您也莫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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