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他们都在前头赏佛雕,今日这后花园最是冷清无人。”
“可我不喜欢这里,这园子里出过人命,yīn森得很。”
那所谓“杜郎”问起缘由,公仪璇娇着个嗓子答:“死的那个是我嫡出的姐姐,七年前想不开投湖了。她倒好,走了个gān净,却将这园子弄得晦气,还叫祖母再过不好寿辰。”
“既是你家中嫡出的小姐,必是千人宠万人爱的,又何至于落到投湖自尽的田地?”
公仪璇冷笑一声:“怕是她晓得了自己将要被许给那病弱的太子做继室吧。”
纳兰峥听到此处当真一头雾水,若非她知道这园子只出过一桩命案,都几疑公仪璇说的是旁人了。她可不是投湖自尽的,也从未听闻什么许配的事。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否则咱们公仪府没了个小姐,哪能惊动得了天子爷?”
“倒是可惜了。”男子笑一声,“去年冬太子殿下甍逝,陛下册立长孙为太孙,你那位姐姐当年若嫁了过去,将来可要做皇太后的。”
“可不是嘛!”公仪璇跟着娇笑一声,笑里却是饱含了讽刺。
纳兰峥无意再听这些胡诌之言,奈何去往湖边的路只这一条,不得不继续猫腰躲好,却哪知竟是腿都蹲麻了也未听二人离去。反倒不时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叫她直觉得耳朵疼。
正是这为难之时,忽有人往她跟前踢了枚小石子,恰好击中了她脚边的盆栽。“砰”一声响。
纳兰峥惊愕回头,就见一个清瘦的男子负着一只手朝这边走来,一身石青色竹叶暗纹直裰衬得整个人儒雅无比。
那是江北淮安顾家的庶子,名动京城的少年解元,顾池生。他自幼寄居公仪府,是纳兰峥前世的父亲公仪歇最得意的门生。她若没记错的话,他在去年秋闱中名列第一甲时不过才十四。
她有七年不曾见过他了,他亦容貌大改,可他周身那股极其鲜明的通透气息,却叫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但顾池生显然不晓得她。
这头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假山后边。那男子是杜家二公子杜才龄,闻声给公仪璇比了个眼色,示意她躲好,随即当先绕过假山走出,向着纳兰峥那处拐角壮着声势道:“什么人在那里?”
顾池生向纳兰峥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朝前去了,一面道:“杜兄,是我。”
纳兰峥这下明白过来,他恐怕早便在她身后了,大约是觉得她一个小女娃听那些羞臊的声音不大合适,这才替她解围的。
杜才龄瞧不见拐角这处的动作,听出来人是与自己jiāo好的同窗,反倒松了口气,略有些嗔怪道:“顾兄素来为人正直,却竟也做听墙角的活计?”
这是在试探了。
顾池生走到他跟前笑了笑:“只是刚巧经过,听杜兄似乎正与公仪小姐谈论诗词,一时心生好奇,还请杜兄莫怪。”
这是在给台阶了。
公仪璇尴尬地从假山后边出来,杜才龄也跟着gān笑一声,顺着台阶下了,与顾池生说起诗词的事,却到底有些心虚,不过片刻便道:“倒是许久未与顾兄切磋棋艺了,既然今日碰着,莫不如与我去前头下盘棋。”
“好。”
两人拘着男女之防的礼数远远与公仪璇别过,并肩走了。公仪璇亦未久留。待人去园空,纳兰峥才松了口气,从拐角走出,心道亏得遇见了素来心善的顾池生,否则还不知得僵持到何时。
她知绿松那边拖延不了太久,便抓紧了迈着短腿小跑进园子,顺着六棱石铺就的小径往深处去,一路来到了湖边。
当年落湖时,她曾拽下对方男客腰间的一块玉佩,虽不知七年过去,它是否仍留在湖底,但这是她眼下唯一的线索了,只得姑且试试。
她打算好了,先瞧一瞧这湖底铺的是何物,倘使是淤泥,她便得再想旁的法子。但倘使是沙石,就还有捞起来的可能。等再过几月,日晒雨淋几番过后,就与公仪府的人假称自个儿上回来时掉了块十分要紧的玉佩在里头,请他们务必替她找一找。如此,即便玉佩被翻找许久才寻到,该也不会轻易惹人起疑。
天刚下过雨,素日gān净的湖岸有些泥泞cháo湿,湖水也因此变得浑浊,叫她分辨不大真切。想来是得借助外物了。她朝四面一望,踮起脚从一旁的矮树上折了根枝条,往湖底探去。
哪知枝条刚下水,身后就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纳兰峥浑身一颤,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声音吓了一跳,手中枝条跟着受了力道弯折下去,“啪”一声断了。
如此一来,她整个人亦随之栽歪,再被湖边湿滑的石子路面一带,一下子落到了湖里。
来人是因察觉事有古怪,不信顾池生说辞,假意离去复又回返的公仪璇,正暗自得意将这女娃逮了个正着,见状也被吓了一跳,立时惊叫起来。
公仪璇慌了,可她身边跟着的贴身丫鬟不会水,这附近的下人又因了她与杜才龄的幽会,早被支开了,一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心急如焚,朝身旁傻杵着的丫鬟道:“还不快去喊人!”
那丫鬟点头如捣蒜,慌忙奔走,还未跑出园子就遇见了同样去而复返的顾池生。
顾池生一直晓得公仪璇心眼多,因此方才刻意拖着杜才龄未走远,听见这边动静不对便立刻往回赶。
他远远看见园内qíng状,竟是一改平日里稳重老成的xing子,没有丝毫犹豫停顿地狂奔过去,跳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落水的事,偶有意外也是qíng理之中,希望小天使们不要那么快定xing她的智商,看过后文就晓得女主是聪明人了!
另外预告,太孙在第四章 出场~大家不要急!
第3章 有喜
chūn分将至,玄鸟南归,天气日渐和暖起来。
魏国公府的桃华居里却气氛沉闷,下人们俱都提心吊胆警着神做事,生怕一个疏忽,就跟小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绿松一样遭了责罚。
小主子前些日子落水得了伤寒,倒是眼见得快好全了,可这桃华居里头弥漫的药香还没散呢,谁也不敢怠惰。老太太前头动了怒,连带小主子也一道罚了,说要小主子好好闭门思过,不得准许不可踏出院门半步。
这不,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个个灰头土脸。
院里洒扫的小厮方思及此,就见庑廊尽处走来一名行色匆匆的丫鬟,一身桃红色比甲配雪白的挑线裙,穿戴齐整,只是两颊微微酡红,似有什么急事。
来人可不就是被老太太罚去外院小厨房当了半月差的绿松?看这样子,可算是责完了。
主屋里头,七岁的女娃未有梳妆,懒懒倚靠着一张紫檀雕荷花纹美人榻,怀里抱着卷周游杂记,心思却不在那上头,愁眉苦脸望着手边一碗浓黑的汤药。
纳兰峥算不得娇气,只是独独厌烦苦味,前世便如此,连茶都不愿喝,更不要提这光一口就能叫她苦上大半个时辰的汤药了。
偏她院中的主事房嬷嬷非说良药苦口,不得与旁的吃食混了,因而不许丫鬟们拿糖给她润喉。
她叹口气,还是在丫鬟蓝田的服侍下皱眉饮了。此番能捡回条命实乃幸事,还指望什么蜜饯松子糖呢。
绿松就是在这会儿进来的。纳兰峥看见她几分讶异,只是也没问她如何能进得桃华居,因心内歉疚,先关切了她可有受苦。
“小姐,绿松不碍,是外头出事了。”她说着靠过来,附到纳兰峥耳边低声道,“太太有喜了。”
纳兰峥手里那卷子书“啪”一下滑落到了地上。蓝田见状忙去替她捡。
“消息可确切?”
“确切得紧。小姐,整个国公府除了小少爷,您怕是最后知晓的人了。太太近日里身子不适,方才瞿大夫刚来看过,说是已有两月身孕了。”
纳兰峥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在魏国公府的处境之所以艰难,说到底还是因了妾生女的出身。虽后来也与她龙凤同胞的弟弟嵘哥儿一样过到了主母谢氏名下,却到底是不同的。
她是个姑娘,魏国公府不缺姑娘。
说及魏国公府这一代的子嗣,倒可谓来得曲折。
主母谢氏出身显赫,其嫡亲的长兄是官至正一品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嫡亲的长姐乃当朝皇后。这样贵重的身份,便是国公爷也吃不大消,娶进来自然好生待着,哪还敢纳什么妾室。
可谁能料想在子嗣一环上出了差错。谢氏第一胎的确生了儿子,可惜她因某些由头嫁得早,生这胎时尚不足十五,年纪小不大懂事,为人又傲慢任xing,府里的嬷嬷因其身份贵重不敢严加管教,便叫孩子在母胎里落了点病根,以至后来没养足月就夭折了。
原本倒也无妨,只是接下来,谢氏却连着给国公府添了三位姐儿。
短短数年间出了三位嫡女,世子之位却无男丁可继,谢氏又因生第四胎时有些难产,伤及根本,难再有孕。这下子,国公爷慌了,老夫人也慌了。
思来想去无法,谢氏也知晓子嗣的要紧,只得让步,叫伺候老爷的两名通房停了汤药。避子汤停了不久,其中一名阮姓丫鬟便有了身孕。七年前一个chūn夜,阮氏费了整整一日,诞下一双龙凤胎。
便是如今的纳兰姐弟,纳兰峥和纳兰嵘。
纳兰峥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片刻后一咬唇:“得想法子见嵘哥儿一面。”
绿松闻言笑起来,似乎觉得素来伶俐的小姐此番说了句傻话:“小姐,您不必想法子偷溜了,老太太得知太太有喜高兴极了,便解了您的禁制,要不,绿松也进不来这桃华居呀!”
倒是没错。纳兰峥点点头:“嵘哥儿这会儿也该下学了,我们去影壁等他。”
……
纳兰峥带着绿松和蓝田在影壁等了半刻钟,果不其然见到了下学归来的弟弟。
男孩子穿一件宝蓝色的绸袄,因还不到长个的年纪,眼下与姐姐一般高,看见她就不要身旁照看自己的宋嬷嬷牵了,三两步奔了过去,兴冲冲地喊:“姐姐!”
姐弟俩半月未见,纳兰嵘自然欢喜,一路跑得将藏在衣襟里的金项圈都给晃了出来,直叫人发笑。待他奔到跟前,纳兰峥便敲了他一记板栗,佯装生气道:“你可还有些国公府少爷的样子?”
纳兰嵘笑起来,露出一对与姐姐一模一样的梨涡:“在姐姐这里,嵘儿只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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