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前头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便得到解释了。实则豫王府出来的丫鬟办事怎能如此不利落,而姚疏桐也不至于虚弱到见不着那么一大滩水渍罢!
她直觉不好,扭头就要走,却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拐角另一头响起:“我不是他,你便要走吗?”
来人说着便越过了拐角。她浑身一颤,垂眼看向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知道是走不了了。
那人看似未有使力,可就是这么一个轻飘飘的手势,便已牢牢掌握了她的琵琶骨,叫她不能动弹分毫。她没学过功夫,却也在云戎书院耳濡目染许多年,十分清楚这种手段。
到得此刻,她反倒不慌张也不敢慌张了。对方有备而来,计划jīng心,她若再自乱阵脚,就当真无路可走了。
短短一刹,她想通了一切环节,从清早纳兰涓带走绿松起,到姚疏桐落胎,再到她手里的这张字条。
她闭了闭眼,忽觉这十月里的雨叫人发冷。
卫洵放开她,绕到她身前替她撑起一面油伞,挡了廊外的雨花,用那双脉脉含qíng的桃花眼直勾勾瞧着她:“两年前我曾与父亲去到重庆府,听那里的人称油伞为‘撑花’,那会还不大明白缘由,眼下却懂了这区区油伞何以有个那样美的名字。”
卫洵此人,骨子里透着的那股风流气韵是不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小小年纪便能讲出这般寻常姑娘家都难以抗拒的qíng话。
纳兰峥也是这会才明白过来,实则他前头对她有意避免的肌肤触碰,客客套套的疏远称呼,以及看似体贴入微的对她名声的关切,都不过是为与行事少有顾忌的湛明珩较个高下,以此博取她的好感罢了。
她是当真着了他的道,还觉得他为人君子。
想明白这些,她冷笑起来:“我倒不晓得,洵世子如今人脉广布,竟能差使得了那般身份的帮手了,只是你今日如此大费周章,不该是要与我说伞的吧。”
卫洵也笑了笑:“既然你喜欢说破,我也不绕弯子了。阿峥,我知你还小,我原本也不想这么急的,只是湛明珩他太快了,你明白吗?”
她觉得这借口实在有意思:“不必费心牵扯旁人了,便说你眼下预备如何吧。”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你以为我预备如何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柔qíng似蜜,连带笑意也从眼角蔓到了眼尾,暗含水波的眼衬得整个人都有些迷醉。
跟前的娇小人儿因润湿了鬓发,愈发鲜嫩得似要透出水来。日日同处一个屋檐下,他早便对她心驰神往,甚至连帮纳兰嵘也是刻意为之。
她兴许不自知,她每每用那双清澄的杏眼瞪人时,非但未有杀伤力,反叫人心下都似漏了雨,几分cháo湿几分震颤。
可她瞪的却从来只有湛明珩而已。
纳兰峥见他眼圈都起了瘆人的红晕,心下倒也慌了慌。她便不经人事也该猜到了,男子如此神态,若非qíng动还能是什么?
心下慌了,面上却qiáng自镇定起来,她的神qíng一寸寸冷了下去,倒看得卫洵忍不住道:“阿峥,你怎得一点也不着急?”他见她被湛明珩气的时候,都是要急红脸的。
“我有什么可急的?”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直在颤,却竭力平稳着气息,“我的丫鬟被支走了,我的府兵也被控制了,松山寺里俱都是你的布置,难不成眼下还会有谁来救我吗?”
卫洵闻言就眯起了眼:“有个道理你兴许不懂,女孩家xing子愈是倔,便愈能勾起男子的意兴,不过左右今日你也会晓得了。”
“既然如此,我已不可能逃了,可好歹你我同窗一场,总该叫我死个明白。”
他皱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必计较这说辞,总归你想做的事与叫我去死并无差别。”她冷冷抬起眼来,“只是在那之前,我尚有一桩事想不通。”
卫洵望着跟前玉石般毫无所动的冷淡人儿,似乎叹息了一声:“你问。”
“豫王妃究竟何故落胎?我有眼睛,辨得清真假,她并非是装。”
他闻言垂了眼蹙起眉来。照原计划,姚疏桐那出自然是作假的,她可还得来这后山,作为他与纳兰峥“暗中私会”的见证人,以此坐实两人关系呢。只是他方才得到消息,称姚疏桐当真落了胎,怕来不了了。
这一点他也未能想通,且对后事隐隐有些担忧。
他张了张嘴刚要答,忽见纳兰峥大退一步跳上了廊下的美人靠,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极其尖细的鎏金点翠簪,竟直直向着自己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他霎时明白过来,她从未曾有想不通的事,不过抓住了他眼下心底难解的困惑,以此叫他有了一刹的晃神,好趁机退到他一臂够不着的高处,对他以死相bī!
攻心之计。
卫洵yù上前阻止,靴尖一抬却见那簪子也跟着入了一分ròu。血珠子立刻淌了下来,纳兰峥却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就那么笔笔挺地立在美人靠上。
身后飘来的绵密雨丝覆上了她的背脊,连带也浸湿脖子上那一点新鲜的伤口。
她的脸很快便白了。
卫洵却是当真没敢再动。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家,在这般力量悬殊的qíng形下,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且丝毫不吝惜自己,说刺就刺了下去,又叫他怎能不忌惮。
她xing子里确有几分贞烈,不是没可能下得去手。是他太小瞧她了。
纳兰峥脑袋发晕,咬了咬舌头才勉qiáng未昏过去。她浑身紧绷,稳稳当当将簪子刺在那里,盯着卫洵道:“前些日子先生方才讲过,这个位置,一旦入ròu半寸,人的血都会在瞬间流个gān净……你不如算算,眼下还余几分。”她说着笑了一声,“当然,你也可以试着阻止我,便看谁的手更快了!”
她这话说得不错。倘使她刺的是别处,以卫洵的身手完全有把握拦得下来,可她偏偏一点不差地选中了那个位置,选中了那条要命的颈动脉。一旦那条动脉破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将她救回。而她的簪子,离那里已不剩多少了。
他的确有机会,却不能冒险。
纳兰峥见他神色动摇了几分,继续道:“放我走,若我平安归府,今日一切绝不会与任何人说。”
卫洵皱了皱眉:“阿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能回头吗?”
“既然如此,僵持无意,若是拖得久了来了人,瞧见这一幕也对你没好处,莫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谈个条件。我可以放下簪子,只是你须得给我十个数。十个数,我能否跑得了,便凭我的本事,再要落在你手里,我就认栽。”
“此地没有人烟,僧人都被我支开了,十个数不够你跑回去。”他在提醒她不要异想天开。
“那是我的事。”她却态度决绝,仿佛此刻受制于人的并非是她,“我给你三个数考虑。那过后你若不应,这簪子可就刺下去了!倘使我死在这里,你该晓得后果!”
纳兰峥平日乖顺的时候,声音是有些甜糯的,可这份让人听来几分苏心的甜糯,却从来不属于卫洵。他所听见的,她此刻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竟是寒凉至极。
在她数到“三”的时候,他朝后退了一步:“阿峥,我这一生只会被一个人威胁那么一次。”
纳兰峥闻言暗暗冷笑。都到这地步了,他还在套她。倘使他是真心对她,怎会联合她的姐姐与姚家人,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她不信他。
她的簪子依旧不偏不倚刺在那里,也没去戳穿卫洵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的确没有下次了,纳兰峥今日亦敢起誓,这一生绝不会再被人bī到唯以xing命为依仗的绝境。卫洵,十个数,我们开始吧。”
她说罢便攥着手心里的簪子回身跃下了美人靠,死命朝后山奔了过去。
她前世已懦弱过一次,今生再不会了。
卫洵霍然抬首,电光石火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纳兰峥要逃到有人烟的地方,该往回跑才是,怎得反倒去了对她更为不利的后山?
他在原地愣了会,方才过了七个数便迈腿追了上去。
纳兰峥在拼命跑着。
她很清楚,卫洵绝不会答应她足够搬到救兵的时辰,而往回那一路,很可能也尽是他的布置。因而她的出路在后山,只能是后山。
实则她要的从来不是卫洵放走她,也根本不是十个数。
后山禁地,仅有一条小径可通人,而另两面靠的都是悬崖绝壁,离这回廊不过十丈距离。
她要去那里。
卫洵的步子的确比她大许多,可七个数也够拉开一小段距离,况且方才两人僵持时,她已在脑袋里将最近的路子计算了妥帖,若是跑得快些,便有希望在他追上她前够到崖边。
她一路奔命,在卫洵的手将将抓到她的一刹,纵身一跃,直直跳了下去。
第30章 得救(捉虫,不用重看)
卫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劈。
有润湿了的糙叶被风卷着飘向他鼻尖,落在那里竟生出刺骨的寒来,像一下入了冬似的。
细雨最湿衣,他很快被淋了个透,却双目空dòng地维持着那个挽回的手势,毫无所觉般立在原地。
直到回廊那头传来细碎繁杂的脚步声,他被迫缓过神来,捏紧了拳头,匆忙择了那通往后山的小径掩身。
卫洵前脚刚走,几名僧人便赶到了后山口,眼见四下空无一人,其中一名打头的想了想道:“你们进到后山搜寻女施主的踪迹,我且先一步回去禀明方丈。”
……
阮氏得到方丈托人带回的消息时,姚疏桐正疼得满头大汗。大夫已经到了,因而她与云央、云柳候在了门外。她听僧人说纳兰峥不见了,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子一晃险些瘫软下去,好歹被两名丫鬟给搀住。
云央亦大骇:“姨娘,这里头的人应是豫王妃无疑的,可怎得王妃出事了,小姐也出事了?难不成今日这庙里头还有旁的人!”
阮氏的嘴唇都打起颤来:“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以为出事的是豫王妃不是我洄洄儿,便道自个儿想错了!”她说罢qiáng撑起身子,朝云央摆手道,“你快先莫顾着我了,去瞧瞧半山腰的府兵可还在,定要想法子快些通知老爷!”
纳兰峥是在后山不见的,她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妇人哪怕再有心也没那能耐去搜山,如今只盼着老爷来救她的洄洄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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