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他狠狠的将自己洗了一遍,但直到现在似乎还能闻到那烂菜叶马粪的臭味。那围观者鄙视嘲讽的视线更是不断的浮现在眼前…这是噩梦!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想到这里,李大人只觉得心里憋闷的要窒息,再坐不下去,起身站起来来回踱步,以缓解qíng绪。“可是,她到底是我刘家的人。”大少奶奶低头说道,“她还小,这些年又受了不少罪,有气要闹一闹,也是难免的,舅舅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李大人听了很奇怪,看着她。大少奶奶的声音平和,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伤,面色还有些发白,便和往日毫无分别,似乎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十六娘,你不生气啊?”李大人皱眉问道。“气什么啊,一家人,再生气又能如何?”大少奶奶叹口气道,“再说,年纪小,耳根软,又靠着她舅母吃喝,自然不肯信我。闹一闹也是正常的。” 李大人看着她,有些摸不准这话是真是假。“再说,二叔的灵柩还在这里。真要留在这里不回去,我们刘家这辈子都坐实避祸忘亲的名声了…”大少奶奶叹口气说道。 可不是,还有这茬呢。 李大人点点头。“先不管怎么样。安安稳稳的把叔叔婶婶接回去才是正事。”大少奶奶低声说道。李大人看着她的笑,恍然明白了。对。如今他们依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最聪明的便是忍让,待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的地盘,那一切便是有他们说了算了。
只是委屈十六娘你了。”他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不委屈,谁让我是刘家的媳妇呢。”大少奶奶咬牙说道。手扶着桌面站起来。她留着长长的指甲,上面原本鲜艳的凤仙花染色,因为受惊受吓顾不得打理呵护,有些斑斑凋落。 隔日一大早,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一幕奇怪的场景。一个身穿素衣,头上还裹着包扎伤口布带的年轻妇人,当街跪下了,在她身后跪着一溜的仆妇小厮,也不说话,只是嘤嘤嘤的哭。“求姑娘送二叔二婶魂归故里。” 她们只反复的重复这一句话。这话在大街上传开,引来无数的围观者。 消息传到宋三娘子家,只把刘梅宝气笑了。“真是不要脸啊光明正大的过来道个歉就难死了啊?搞出这一出,倒成了我为难他们!”她又好气又好笑。“还哭求灵柩我呸,我看她能哭多久…”“我去找人赶她们走。”周良玉说道。
“不用,让她哭,她以为这是电视剧演小白花啊。”刘梅宝哼了声,“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这河中府,她还真博不得同qíng。” 电视剧小白花?周良玉听不懂,但看宋三娘子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便点点头,听妹妹的不去管了。 大少奶奶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摆摊叫卖起吃食,跪了半日,身子都麻了,奇怪的是竟然没人义愤填膺的说句话,说话的人当然也不少,不过说的都是与她预料完全不同的话。
“你们当初gān嘛不肯接人家小姑娘回去啊?”这是好奇询问的。“就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你们可真狠心啊” 这是不满斥责的。“这时候知道哭了,晚了吧…”这是幸灾乐祸的。还有几个老妇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说一些什么人心换人心,泼出去的水伤透的心都是难以弥补的…还有人建议她们跪完了再去庙里捐些香油钱,好让和尚在佛前颂些功德。 这种偏远小城的人心太可恶了!跪了半日始终不见刘梅宝这边有什么动静。“大姑娘,那是你爹娘啊,你不能让你爹娘不得魂归故里不得入土为安啊…”有仆妇伤心yù绝撕心裂肺的哭喊道。这一下可炸了窝。“你个黑心没肺的。”刘梅宝从巷子里冲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仆妇,兜头一盆水泼过来,将那妇人浇个透。“我不让我爹娘入土为安!三年了!我就是想,也得有人让我回去啊!”她咬牙厉声喊道,“我们落难了,没人管了,我爹平反了你们就来了,你说着话都不觉得脸红!”仆妇掩面伏在地上哭,半点话不敢多说,她可清楚的记得,那小舅老爷被人砸的一头一身的模样。“我说,你们也别在这里作戏了,这河中府的百姓,都不是那糊涂人,谁心里也明镜一般。”刘梅宝拍拍手,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大少奶奶,“趁早,走吧。看着那姑娘扬长而去,再听四周嘲讽的笑声,仆妇们哭得更痛了。大少奶奶摇摇晃晃,人歪到在地上,仆妇们哭着抬了回去。 第二日,大少奶奶再次起身要来跪。“奶奶”仆妇们跪着哭拦,“别糟践自己了,咱们回去吧,奶奶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这次已经丢了脸,要是人还带不回去,那这脸岂不是白丢了…”大少奶奶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狠厉缓缓说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委屈
仆妇明白了,那委屈的眼泪流的更欢了。 “奶奶……受委屈了……”她们哭道,“只是到底要多少日子,奶奶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大少奶奶的身子还能受得住多久不知道,反正第二日这河中府的知府就受不住了。 刘乔生平反,声势浩大,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现在这刘乔生的家人却如此的闹,好事眼瞅着就变成坏事了,就是要变成坏事,也别在他的地界变,只要离了这里,你们爱上那闹就上那儿闹去。 知府夫人再一次来到宋三娘子这里。 “如今只是扯不清的口角官司……”她一脸无奈的说道,“人说打听了,没得到消息,再加上路远,世道不太平,家里这个病那个老的,便也没再往这边来,哪里知道姑娘还在……” 刘梅宝一声嗤笑。 “要不要把当年往京城捎过信的人都找来,和她当面对质一下?”她说道,面上带着几分鄙夷,“这么简单的事,道个歉而已,认个错,承认自己真小人,就那么难?非要唧唧歪歪的往别处扯……” “大姑娘,”知府夫人示意她坐下,神态肃正几分道,“且不说对质能有个什么结果,既然人家当时不愿意接你,肯定不会让重要的人来见那捎信的人,三娘,可是如此?” 她看向宋三娘子。 “是,大多数回来都说见了门房,把信递进去了,人却是并没有见到。”她低声道。 “你瞧,”知府夫人又看向刘梅宝,摇摇头,“这就是人家铺好后路了,你如是去对质,那些下人还不好打发,说是卖了辞了不在了,你哪里对质去?” 刘梅宝瞪着眼不说话了,可不是,瞧这些人来着之后不要脸的做派,真有可能留了后手…… 见她不说话了,知府夫人面上稍微轻松些许。
对质结果好的,不过是一句恶奴欺主玩忽漏报,不好的还是要说你舅妈……”知府夫人缓缓说道,点到为止。 “太太,这大悲大喜的我都经过了,还怕人说我什么。”宋三娘子含笑说道,一面起身给知府夫人施礼。 “我知道你不怕,我知道你对姑娘好,大姑娘呢也对你好。”知府夫人笑道,起身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只是,能有好的,何必非要坏的?” 说着又看向刘梅宝。 “还有,你果真不回去,你爹娘怎么办?”知府夫人轻轻叹口气,“你难道想让你爹娘孤魂在外不得归故里吗?不想让你爹娘入土为安吗?” 话说到这份上,应该足够了吧?知府夫人看着刘梅宝,保持沉稳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期盼。 刘梅宝沉默一刻,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我爹娘并不介意,俗话说,青山处处埋忠骨,我爹为解县百姓而死,想必他亦是愿意魂安此处。”她淡淡说道。 哪句俗话说过这个?知府夫人愣了下。 带着几分丧气又几分烦躁走出了宋三娘子家,知府夫人刚回到家要躺下缓口气,就有人报卢岩求见。 要是别人知府夫人就不见了,这个卢岩却不敢慢待,尤其是听知府大人说了屯堡对峙危急时刻突生变故的事之后。 卢岩说话很直接,也没有客套,拿出庚帖递过来。 “我听梅宝说被撕了,所以重写一张来,就有劳太太了。”卢岩说道。 知府夫人看着被递过来的庚帖,只觉得更加头大。 她并没有说庚帖的事,忍不住给卢岩说今日发生的这些事。 “那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人……虽说是刘家人有错在先,但闹成这样,姑娘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又说不让爹娘回去安葬,这可怎么成……” 絮絮叨叨半埋怨半无奈的说了一通,卢岩只是听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qíng。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谁好谁不好,不怕。”他只是淡淡说道。 知府夫人就噎了下,可不是,这个人要说起来,可是比那刘梅宝更凶猛的人,跟他说这个,不是对牛弹琴…… “我是为姑娘着想,不想她将来被人说闲话,这世上本就是曲直难定,刘家不义,姑娘不孝,说起来合qíng合理,但到底是不好听,今日人都明白,说你对,来日时候长了,便又有人说你不对,家务事家务事,本就清官难断……”知府夫人有些恹恹说道,对于自己想要这卢岩劝说刘梅宝的念头不报希望了,“归根结底,谁让她姓刘呢,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个败了,那个也落不到好……” 她摇头说道,一面拿起卢岩递来的庚帖,笑了笑。 “……就说着庚帖,原先宋三娘是刘姑娘的长辈,这件事由她做主便是了,如今刘姑娘的家人来了,跟人家比起来,宋三娘却是外姓人……”知府夫人说道,“这婚姻大事,要是隔着人家祖家不说一声就定了,此时此地看来是没什么,那将来呢,日子久了呢,或到了别的地方呢,人说起来,并不是都知道内qíng的,不告谓之奔,奔则为妾,自甘下贱……” 她随口说着,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倦意。
卢岩一直没什么反应,但当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神色一凝,目光郑重起来,但人坐着不动没有说话。 知府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qíng,絮叨这一通,觉得心里的憋闷散了许多,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直直的坐着,神qíng无风无雨,颇有些呆呆的模样,便自嘲的笑了笑。 且不说这个出身糙莽无父无母无人教导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谁会在意自己说的这些话,坐了这半日早不耐烦了吧。 “你去吧,我记下了,既然我做了这个媒,就自然要管到底。”知府夫人含笑说道。 卢岩嗯了声,点点头施礼道谢便告退了。 又过了一日,大少奶奶又去跪着了,刘梅宝坐得住,知府夫人却坐不住。 “人家现在别的不说,就是要请刘大人的灵柩回去,这死后入祖坟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要不然成就再大,也是个孤魂野鬼,死而不得安……”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让自己的亲长死而安宁,那是世人所不能容忍的最大的不孝…” 刘梅宝撇撇嘴,别人看我孝还是不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怕他们看我。 她问心无愧就是了。 “你如果果真这样做了,你年纪轻,他们便会说你受了蛊惑,那刘家的话便又让世人信了三分且不说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就是官府,只怕也要过问了,到那时,你再说以前如何,都抵不过如今你们的错惹眼。”知府夫人肃容,耐心又坚持的缓缓说道。 她说完,刘梅宝低头看手指,宋三娘安静的坐着,屋内的气氛安宁而平静。 “太太吃茶。”刘梅宝见她告一段落,忙让道。 知府夫人一阵气闷。 “我不吃你家的茶,如今还是做你家媒人呢!”她带几分气恼说道。 媒人不能吃主人家的茶,这是自来的规矩。 “哎,对了,正要说呢……”刘梅宝眼睛亮,想起什么忙开口。 宋三娘子在这时打断她,接过了话头。 “还得有劳太太再让人来换庚帖。”她起身恭敬说道。 知府夫人叹了口气。 “说这亲事呢,以前也就罢了,偏如今知道刘家还有人,人也来了,不和人说一声,就定了这亲事,只怕是……”她摇头说道。 “怕什么,我的命他们都不管,还想管我的亲事?”刘梅宝笑道。 “不得对太太无礼。”宋三娘子喝道。 知府夫人说起来是个老实人,心眼也不错,也并非欺穷拿捏摆谱的人,刘梅宝对她印象不错,闻言忙道歉。 知府夫人摇摇头,笑着示意无碍。 “姑娘还别不服气,你的亲事还真是刘家管的,他们不管,姑娘觉得理所应当,但外人可不这么看,尤其是将来,卢大人必然是前程无量,将来人前人后的,说起来妻子是不告而娶……”她摇头说道。 “什么叫不告而娶,我舅妈就不是亲长了?”刘梅宝瞪眼说道。 “姑娘还别不信,这话我知道,但更多的人还是不知道,难不成姑娘将来要见一个就跟人解释一回?”知府夫人笑道,“更何况这次在屯堡,卢大人如此作为,知道的说他是为护下属不惧高官,不知道便要说是为了姑娘红颜一怒,百姓间说起来是个妙-事,那在当官的人眼里可就有些不稳重了,对卢大人的印象就自然……” 她话点到为止,笑着摇摇头。 刘梅宝觉得她说的不对,但偏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一时没说话。 宋三娘子神色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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