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一说,宋氏倒是想起来了,问道:“你可是又看什么话本子了?”
谢姝宁虽则还不满五岁,可浅薄些的字都是能读的,所以时常便不知从舅舅宋延昭的旧书房中扒拉些陈旧的话本子出来。一知半解的也不知看了多少东西,实在是叫人头疼。宋氏见自己问完,她便点头,登时明白过来,觉得她方才那些话都是从哪些市井话本里头学来的,心里微微一松。
“你可真是!”宋氏伸指一点她的额,嗔道,“赶明儿便让蔷薇将你偷藏了的那些东西都给烧了取暖,看你还胡说不胡说!”
谢姝宁哂笑着。
宋氏说着,也下了决心,打发桂妈妈去取了钱使人出去买炭,又叮嘱了句,“还是先打发个人去同老爷说一声吧。”
“是,奴婢知道了。”桂妈妈应了。
谢姝宁闻言,却急忙道:“娘亲,不可!爹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会直接去寻了祖母?祖母岂非觉得是你在背地里挑拨?”
宋氏一愣,旋即眼睛一瞪,不悦地道:“你这是都看了什么?”
“好了好了,阿蛮错了,娘亲莫生气……”谢姝宁心中苦笑,面上急忙露出惶恐之色,扑进宋氏怀中,撒起了娇来。
宋氏这才面色好看了些,喃喃自语:“哥哥书房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真该都封起来才是。”
谢姝宁装作听不见,悄悄将脑袋搁在宋氏肩上,冲着桂妈妈眨眨眼,示意她快去买炭。
桂妈妈倒也知趣,瞧她模样又可人,抿嘴一笑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谢姝宁装着小孩模样,只当自己是彩衣娱亲,逗着宋氏笑了好一会,才被哄着小憩。醒来后,看着宋氏做针线,她同谢翊一道在旁玩着,倒也无事。许是外头大雪纷纷,一时间三老太太跟陈氏也没有心思立刻对他们下手。可谢姝宁提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前世陈氏的女儿谢姝敏,可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哪怕长大后,谢姝敏从未在她手里讨着什么便宜,可到底想起来便觉得头疼。
陈氏应是年后才怀上的谢姝敏,眼下倒是不该着急才是。
可她们去长房拜见的时间已然比她记忆中的提前,谁又能肯定陈氏怀上谢姝敏的日子不会提前?
她只能步步小心才行。
等到华灯初上,一行人便往三老太太的寿安堂赶去。
三老太太不喜他们,可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毕竟,若是连这点脸面也不给他们,那也就是不给自己脸面。一贯好面子的三老太太又焉会这般做。所以今日的洗尘宴上,定然不会太难堪。
路上,谢姝宁照例扯着谢元茂问东问西。顶着天真小儿的模样,有时倒也着实方便。
宋氏原还想打断她的话,可不知为何,后头也就权当不曾看见了。
谢元茂没了法子,只得耐着xing子同谢姝宁闲扯。
好在一到寿安堂,话痨似的谢姝宁便噤了声。
本是谢家三房的家宴,可谢元茂失踪多年,又原是长房的儿子。如今三老太太有心同长房老太太修好,便特地也使了人去请长房的几位来一道用饭。可长房老太太岂会轻轻松松便答应,只推说身子不适,让大太太王氏代她赴宴。
是以,今夜长房大爷夫妇俩、二爷、七爷夫妇俩,以及顺道请了一番的二房四爷夫妇俩亦来了。
这是给长辈面子,便是心里不愿也是该来的。
不过二夫人梁氏脾xing大,三爷远在扬州,三夫人今日才在谢元茂几人面前丢了脸自是不敢出席,这几人便都没有出现。另各户又带上了嫡出的几位少爷跟小姐。
一时间,浩浩dàngdàng一群人瞧上去倒是极热闹。
男宾女宾分别入了席,全是一家人,便也没取了屏风隔了。
不多时,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菜摆上,又提了温好的酒上来。三老太太便让开了席。
男人们开始吃酒说话。
陈氏喜装谦恭,侍立在三老太太身旁,为她布菜。
谢姝宁冷眼瞧着,倒是习惯了这一出不觉得如何,倒是宋氏看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发现了母亲的异状,却没动,只等着原先定下的糖粥上来。
因是谢元茂亲自发了话,又是chūn平亲自来问过的,所以熬好的糖粥很快便上来了。
可谢姝宁却没有碰,只两手搭着碗壁,等了等便笑着扬声道:“爹爹教阿蛮,做子女的应孝顺长辈。孔融让梨的道理爹爹也曾说过,所以今日阿蛮要将这碗最喜欢的粥孝敬给祖母!”
第021章 使坏
话音落,不仅女眷这边都望向了谢姝宁,谢家男丁那边也被惊动了,一群人的目光都不由聚焦在了她身上。
宋氏坐在她身侧,不知她要做什么,不由慌了神,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令谢家人不快的举动来。又想着打从进京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有些古怪,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难保这会会做出什么来!宋氏想着,便悄悄地想要去阻她。
可谢姝宁早料到宋氏会来这一出,小身子一扭便躲开了她的手。
别看她生得白胖浑圆,可动作却是极灵敏。趁着宋氏被她躲开而下意识错愕之时,她飞快地便下了椅子,捧着哥窑铁胎的饭碗便颤颤巍巍地奔跑起来,趁众人不备,动作迅速地靠近了三老太太。
可人多,席面也就开得大。
她人小腿短,沿着桌脚跑了一圈才走近。
可等到三老太太的身影以几步之遥出现在面前之时,她却慢下了脚步,仪态十足地小心迈开腿,模样肃然倒叫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大太太就坐在三老太太下首,见状一笑,急忙起身去接她手中的粥碗,一边道:“我们家小八可真真是乖巧又孝顺,眼瞧着自己最爱吃的东西,也只想着要孝敬祖母呢。”
谢姝宁便也跟着笑。
“果真是六弟最会教孩子。”大太太端着碗说笑打趣着谢元茂,同时悄悄扭头朝着宋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
提着的一颗心的宋氏看清楚了,这才略微放心了些,原准备离席去追的动作也顿了下来,重新在椅上坐定。她初来乍到,在妯娌间也是得倒着数的,这会的确不好贸贸然离席去追。好在,还有个大太太。
众人便又说笑起来。
谢家大爷便也跟着大太太夸起了谢元茂,而后笑着举起手中酒盏,招呼起来:“六弟吃酒,有这般乖巧的孩子,今儿可不得多吃几杯酒?”
一群人便都笑哈哈地劝酒,并不将方才的那一幕当回事,只当是谢元茂夫妇早就知道的。谁都听得出大太太方才那话并不是真的夸谢姝宁懂事乖巧,不过是暗指谢元茂有城府,想出了这么一招让自己的幼女来讨好三老太太罢了。
女眷们更是个个在暗地里觉得这事是宋氏指使的谢姝宁。
若不然,才这般大的孩子,哪里就真的会这般懂事了?要知道,谢家几房人之间隔的不过几堵墙,先前谢姝宁在正门口大闹的事,他们可都是听说了的。这样一个孩子,难道只在谢家过了一夜,便开窍了不成?但凭谁都不会信的!
可就在大太太将粥碗送到三老太太面前,转而准备喊丫鬟将谢姝宁送回座位去的时候,谢姝宁蓦地在大太太脚边跪下了。
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几乎伏到了地面上。
众人只能瞧见一头黑亮柔软的乌发梳成圆圆的两个小髻盘在头顶两侧,像桌上摆着的两颗喜气的丸子。
“孙女请祖母用粥。”小小的女童俯首道。
声音里带着天然的软糯,又带着南边人特有的轻柔语调,叫人听着有些失了神。
大太太看着自己眼前那头乌黑的发,忽然间觉得有种诡秘之意席卷而来。此等古怪的感觉,来得叫人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她qiáng自镇静,急急说着“八姑娘的孝心,祖母已知道了,快些起来吧”,一边俯身要将她亲自扶起。
谢姝宁也不拖延,就着她的手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又暗自懊恼了起来。
这是三房,可不是长房!
她是长房的掌家太太,可不是三房的!这丫头要孝敬的也不是她的婆婆,而是三老太太。她这急巴巴地扶人起来,指不定三老太太怎么看她呢!大太太想着,便愈加懊悔起来。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她qiáng笑着,朝着后面伺候着的丫鬟喊道:“菜都该凉了,快送八小姐回去。”
话音落地,谢姝宁却笑着扬起头,道:“祖母为何不用阿蛮的粥?”
大太太有些无措,觉得自己一不留神接了个烫手山芋,正愁着便听到自方才伊始便一直没有出声的三老太太声音平缓地道,“祖母不爱吃甜。”
那糖粥的确是甜腻,不爱吃也是常有的事,众人便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古怪的。
可是在听到谢姝宁的话时,一群人的面色便都不由变得怪异了起来。
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年幼的女童立在大太太身边,仰着头也不知在问谁,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神qíng道:“祖母可是不喜阿蛮,所以才不愿吃阿蛮孝敬的粥?”
这话便像是一颗突来的石子,在各人心湖漾起了圈圈涟漪。
是啊,便是不喜食甜,可毕竟是这般小的孙女孝敬的,不论如何也该尝一口意思意思才是。可三老太太却连碰也没碰便扬言自己不爱吃甜。
宋氏母女三人在谢家的身份又本就尴尬,陈氏又是三老太太嫡亲的侄女,孰轻孰重,哪里还需要另外再分辩?
“祖母尝尝吧,这粥可好吃了。”谢姝宁垂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说道。
三老太太面色不变,嘴角甚至还含着抹浅浅的微笑,可眼神却倏忽锋利起来,悄无声息地扫过坐得远远的宋氏。
众人未曾看到,站在三老太太身侧的陈氏却是知道的,她亦以为这事是宋氏的讨好之计,便想要落宋氏的脸,想了想便道:“阿蛮的孝心祖母已经尝到了,可祖母这几日牙疼,却是不能再吃甜的了。”
谢姝宁闻言,低垂着的脸上霎时绽出一个笑,可等到抬起头来之时,那抹笑又早就消失不见,被换上了一副紧张之色。
陈氏见状,心道果真是孩子,便笑着将粥碗捧起来递给身后伺候着的丫鬟,吩咐人端还回去给谢姝宁。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以对。
三老太太更是拼命忍耐,若不然她只怕会立即起身甩上陈氏一巴掌!
她方才已说了自己是不喜甜故而不用这粥,可陈氏却好端端地又编造出什么牙疼的事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明明白白地告诉在场众人,她就是因为不喜欢宋氏跟她的一双儿女,所以才翻来覆去寻了借口好不用这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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