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她不禁顿了一顿。
这一顿便叫燕淮抢先说了话:“八小姐不说话。便是答应了?吉祥,还不快下去准备。”
谢姝宁眉头一蹙。
胡扯!
她一个字还没说,怎么就答应了?
“小庙留不下大佛,世子留在这正如您的护卫而言,不妥得很……”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秉着最后的仪态,缓缓说道。
然而燕淮根本便不在意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既想留下,谢姝宁应不应都一样。他若不想走,她难道还能让人把他丢出去不成?谢家女。哪有胆子对燕家人做出那样的事。
他打量着谢姝宁,声音镇定而从容:“八小姐不要见外,你可是燕家未过门的二夫人,是我未来的弟媳妇,我们本是一家人。我暂住在你的田庄上,你只当是住了个亲戚便是。”
明明一派冷静之色,话却说得这般轻佻,连谢姝宁都给说懵了。
她才多大,他也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直说这样的话?!
她同燕霖的亲事也从未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过,谁知来日是否一定会成。姑娘家的清誉,在他眼里。莫非便什么也不是?
谢姝宁只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实在是无力应付此人。
回回同燕淮打jiāo道,言语上她总是只有吃亏的份,简直是撞了邪了!
她无法,只得求助似地看向了云詹先生。
先生老jian巨猾,又喜清净不爱招惹麻烦。肯定不会愿意将燕淮留下,而且也一定有法子好将人给弄走。
她如是想着,望着云詹先生的一双眼里几乎盈出水来。
波光粼粼的一双眼,一旦做出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谁扛得住。
云詹先生平素又欢喜她。这时理应立即出声制止燕淮才是,可他却意外地迟疑了。
谢姝宁觉察出不对劲,面色微变,方要说话便听见云詹先生道:“庄上的景致虽佳,却也不过只是粗鄙之色,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倒是欢喜得很,难为世子小小年纪也偏好此番景色……”
“师父!”谢姝宁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忙唤了云詹先生一声。
云詹先生笑着看了看她,悄悄眨了眨眼。
谢姝宁不明所以,但见了他这幅模样,倒勉qiáng忍耐住心中焦躁。
但留下燕淮,算是怎么一回事?
天大的麻烦,走到哪便将霉运带到哪,她是避无可避便要硬着头皮迎上去不成?
“世子若愿意,只管留下。”云詹先生一锤定音,竟然真的将燕淮给留下了。
谢姝宁眼前发黑,站在燕淮身后的吉祥更是腿软,皆是一头雾水。
燕淮端坐了身子,同云詹先生道谢。
这件事便算是给定下了。
在胡家的那天夜里,谢姝宁穿着男装,又是黑漆漆的夜,那群追杀燕淮的人并不知她是谁,所以也绝对不会想到燕淮会躲在谢六夫人宋氏的陪嫁庄子上。
这事,连谢姝宁都没有料到,那群人自然是更加猜不透。
……
过了午时,一群人却都还饿着肚子。
云詹先生便先让人上了茶点,吩咐了厨房那边加菜。
他倒是一直陪着燕淮说话,谢姝宁有心想问问他为何留下燕淮,是作何打算,却苦于一直寻不到恰当的机会。直到饭菜端上来,众人分别用了饭,燕淮进了客房休息,谢姝宁才算是能好好同云詹先生说话。
她带着满肚子疑问去了云詹先生那里。
“您心里头究竟有何打算?”谢姝宁自顾自坐下,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云詹先生抚须不语,良久方长叹一声,摇头道:“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燕淮既开口说出了那样的话,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截了当将人赶走的。他很快便会成为新任成国公,一时半会他们不好得罪他。何况,出了胡家的事,谢姝宁同他又在外头留宿了一夜,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是该寻个时机摊开来好好说一说才可。
正如燕淮先前所言。谢姝宁是他未来的弟媳妇,单凭这一桩,许多事便无法择清。
当然,他心中也打着自己的算盘。
从冬至将收集到的消息告诉他后。他心里便多了颗疙瘩,难以消除。
若能留下燕淮仔细观察几日,兴许能解开他心中疑惑也说不准。
只是这些事,他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谢姝宁。
“你莫要担心,这件事只会瞒严实了,不会叫旁人知道的。”云詹先生以为她是在担心燕淮住在田庄上,来日被人拿来做文章,便劝了几句。
为了不将消息流出去,不叫人知晓,就连田庄上也并没有几人知道燕淮的事。
“瞒得再严实。也迟早会有走漏风声的那一天。”谢姝宁听了他的话,仍惴惴不安,“我年纪小不知事,先生难道也不知?燕家的局面,发生在胡家的那些事。哪一桩是我们能cha手该cha手的?”
云詹先生目露惊异。
他看着面前年不过十一二的小姑娘,看着她白玉似的面上还挂着被枝桠擦伤的细微伤痕,叹了声:“水已经浑了,人也已经入了水潭,躲不得的。”
谢姝宁沉默了下去。
她太迫切地想要避开麻烦,却似乎怎么也避不开,仿佛冥冥中便注定了这一切。
前世她同燕淮没有jiāo集。却yīn差阳错因了他的关系,被林远致当成了弃子,死在了林家。
从头至尾,她都不敢靠近燕淮。
不沾他的边,尚且落得了那样的下场,谁知道沾了。会如何?
至于燕霖,天知道他还有几日可活,所谓的弟媳妇,根本便是天边浮云,毫无gān系。
她不想同燕淮牵扯太深。但云詹先生说得对,人已入局,如何能撤。
良久,她站起身闲步往外头走去,背脊却绷得笔直:“我听师父的。”
云詹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融进了夏日午后灼灼的阳光里,坐在那久久不曾动过。
步入烈阳下的谢姝宁闲庭信步,眉眼间却笼着挥之不去的yīn霾担忧。
风里有馥郁的花香,嗅入鼻间,却也难叫人欢喜。
她一边在为燕淮留下的事担忧,另一边却莫名其妙也为燕淮担忧起来。
追杀他的人到底是小万氏的人,还是出自万家其余人的手?她曾听说过,万家的老夫人,也就是燕淮的外祖母,对这个长女所出的外孙极为疼爱,英国公温家的那门亲事,也是由她提议的。
但这一回燕淮回京,万老夫人显然没有对自己疼爱的外孙施以援手。
这又是为何?
难道说燕淮离京几年后重归燕家,万老夫人便不再疼他了?
这般说起来,燕淮身边竟无一人可依靠。生母早逝,父亲病逝,就连昔日疼他爱他的外祖母如今也只对他袖手旁观……身边只有对他虎视眈眈的继母跟弟弟……谢姝宁头一次觉得,燕淮的处境极为凄凉。
他再厉害,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已。
莫名的,谢姝宁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冬雪霏霏的日子里,在马车上幽幽醒转的自己。
如昔日的她一般,独闯龙潭虎xué,却不知有谁能够依靠,所以即便受伤也只会自己躲在暗处舔舐伤口,断不会在面上流露。
站在天光底下,她抬头望着青空,看着上头的云卷云舒,长长舒了一口气。
罢了,就当是日行一善,任他住几日吧。
她大步迈开,往前走去。
厢房里,燕淮却并没有入睡。
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只剩下些木木的麻意。
他站在窗边,听着树上传来的蝉鸣声,忆起昔日在漠漠沙海上骑着骆驼的自己还有七师兄纪鋆。
直至回京,他才知道,他的七师兄,冠着皇族的姓氏。
然而一回到西越,两人未至京都,便已分离,从此天南地北,缄口不提对方。
天机营已经沉入沙海,成了永远的秘密,他们的过往也随之成了秘辛,这是必须的默契。
他伸手按在了窗棂上,在这个瞬间却忽然动了心思,想要知道七师兄过得如何。
第215章 心思
他身在京都,七师兄纪鋆却身在江南,两地相距甚远,两人也因而断了联系。
离别之际,纪鋆同他说,做了多年的师兄弟,没了天机营他们亦是一辈子的兄弟。俩人虽不便同旁人提及对方,但一旦有难,不论是何,皆可立即手书一封,用信鸽传达。只要收信的那人还活着,便会立即快马加鞭赶来,助对方一臂之力。
眼下,他处在困顿之中,若求助于纪鋆,想必曾说出那话的纪鋆一定会立刻便赶来。
但燕淮思来想去,倒并不愿意求助他。
难得他们离了天机营,远离了那样的生活,如今纪鋆回了江南,能坐在临湖的酒楼上chuī风摇扇,品茗谈笑,日子悠闲得很。他怎能叫自己视若手足的七师兄抛却安定而舒适的生活,转而奔赴遥远的北地同自己一道拼命?
他在回京后过的每一天,都是水深火热的。
继母不想他活着,他偏要费尽心机活下去。
若纪鋆来了,兴许一个不慎就会把命丢在这里,从此连落叶都不能归根。
他还未曾娶妻生子,还有大把岁月可以挥霍,甚至于他亦有他的难处。否则昔日他也就不会也在天机营里过那样的日子,在漫漫huáng沙飞舞的天地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短短一瞬,燕淮心里却像是过了足足十数年,看尽了未来的路。
茫茫的岁月长河里,他看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漫长的生,子孙满堂,得享天伦;抑或是死在少年时,孤冢一座,荒糙丛生。
他不能求助七师兄。
燕淮望着窗外绿油油的树,长出一口气。
他搭在窗棂上的手,肤色白皙而细腻,上头却有深深勒痕。指腹间亦有明显的茧子。
那是因为拉弓she箭而留下的痕迹。
弓弦绞在指上,一点点勒进皮ròu,磨破了皮,流过血后便结成了厚厚的痂。痂还来不及脱落。便被再次勒出殷红的血来,如此反复,便成了永远消不去的瘀痕。
他还记得,自己拉开的第一把弓是从父亲成国公手中接过的。
那是一把特制的弓,jīng致小巧,不似武器倒像是孩童把玩的东西。他惶惶拉开,she出人生中的第一支箭,正中红心。
他亦记得,父亲笑了,笑容里含着骄傲跟欢喜。即便那笑意转瞬即逝。但他仍看见了。从此以后,他爱上了那种拉弓she箭的感觉,羽箭离弦而去,在风中呼啸着朝箭靶而去,正中的那一抹红被“噗嗤”一声戳透。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