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说还好,这般一说,桂妈妈愈加恼了,冷声道:“只一个妾,怎么到你嘴里便像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一般,竟是连让人通传也等不得了?周婆子,你可是连主子都认不清?你可是瞧不上咱们芝兰斋,所以想挪个地?”
周婆子听得愣住,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她不开口,站在一边的林姨娘便显得愈发惹人注目。林姨娘似有些尴尬,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面上亦跟着露出丝惶恐之色。
谢姝宁便在心中无声地叹口气。
在她记忆中,林姨娘便不是个胆大的人。如今来求见母亲,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叹着气,她便准备开口安抚桂妈妈,索xing便先让母亲见了林姨娘再提也无妨。
这世上,不论哪个女子都不会欢喜自家夫君身旁妾室围绕。可林姨娘跟了谢元茂多年,qíng分不同别个,断断没有就这般打发走的道理。所以将来,她依旧会是谢元茂的妾,也是母亲除陈氏外不得不面对的人。不过妾终究只是妾,不同陈氏目前尴尬的名分,母亲若是能放宽了心,根本不必在乎。况且,父亲的妾主动来拜见母亲,也不失为桩好事。
她便张了张嘴,“桂……”
不想才喊出一个字,便听到对面立着的林姨娘轻声道:“太太怕是不愿见我,原是我唐突了。妈妈别恼,我这就走。只是前些日子听六爷提起我还未能拜见太太的事,心中不安,所以今日才贸贸然地来了,并无旁的意思。还请妈妈不要怪罪周婆子。”
听上去字字含愧,可谢姝宁本已聚到舌尖上的话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若她真只是个孩子也就罢了,偏生她不仅不是,反而是个已经在内宅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
林姨娘的这番话,只一过耳便叫她听出了不对劲来。
她要走便走,却先qiáng调一番这是因为母亲不愿见她。其次又故意扯了父亲出来,莫名便多了几分耀武扬威之意。临到最后,又放低姿态为周婆子求qíng,简直滴水不漏!
谢姝宁已朝着林姨娘迈出去的脚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她想要告诉自己,兴许只是自己多想了,林姨娘的话并无这样的意思。可直觉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她,这话远没有明面上那般简单!
“周婆子做错了事,自是要罚的,还请姨娘不要僭越,赶紧回去吧。”桂妈妈并不给她好脸色看。
林姨娘眉宇间含着几分委屈,勉qiáng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谢姝宁蓦地大喊:“姨娘慢着,我跟rǔ娘正要发赏钱,你既来了,那就也领一份吧!”
“嗯?”林姨娘错愕地转身,旋即便换了欣喜的模样接过桂妈妈不qíng不愿取出来的银子。等看清数目,她唇角原本欢喜的笑不由一僵,艰涩地道了谢,才转身而去。
比不得陈氏跟宋氏的杏眼雪肤,林姨娘生得并不如她们二人,可她胜在体态婀娜多姿,风雪中走去,竟似有一种莫名的风qíng韵味,叫人不舍移目。桂妈妈仔细瞧了,不由低声骂道:“làng蹄子!白费了这些银子!”
谢姝宁听见了,心头沉郁不解。
这一世头一回见面,她便发现了林姨娘的不对劲。可为何在她记忆中,林姨娘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究竟是过去的她过于迟钝,还是叫被猪油蒙了心?
吸口气抬起头,她便发现周婆子正眼巴巴盯着桂妈妈怀中的钱匣子看,一副几乎要垂涎三尺的模样。
桂妈妈嗤笑一声,道:“还没到你的。”
周婆子面色讪讪,点点头道:“老婆子知道……知道……”
说完亦是忙不迭便回去守门。
谢姝宁则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同桂妈妈将人召集起来,把赏银发了。桂妈妈便开始敲打众人,谢姝宁不愿听下去就索xing先回了内室去寻宋氏。
——可谁知,进门她便看到宋氏伏在炕几上哭成了个泪人。
第031章 安慰
屋子里分明烧着地龙,又在通风处点上了火盆,暖如仲chūn。可这一刻,谢姝宁却被滔天的冷意冻得瑟瑟发抖不止。
眼前的这一幕,熟悉得叫人胆战心惊!
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抱着被二房七堂姐弄脏了的布偶,哭哭啼啼地来寻母亲,闯进门时见到的便也是这样一出。母亲伏在那,肩头耸动,压抑着声响哭着。她茫然不知缘由,抱着名作梦梦的布偶便朝母亲扑过去,哭着要母亲前去教训七堂姐一顿。母亲当时却只一把将她搂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呢喃着的话叫人听不分明。
谢姝宁拼命去想,那一日母亲究竟在她耳边都哭着说了些什么,却始终一点印象也无。
只是那之后没多久,谢家三房原本僵持着的局面瞬间瓦解,母亲莫名便成了妾,且全然不曾反抗。
再后来,事qíng便一日日崩溃,终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心一紧,谢姝宁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朝着宋氏一点点靠近,口中努力用雀跃的语气喊着:“娘亲娘亲,阿蛮帮着rǔ娘将赏钱都发下去了呢!”
似是这会才察觉她进来,宋氏背对着她的身影明显一僵,旋即便止了哽咽声。
——不哭了!
谢姝宁暗暗长舒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模样总算是消了些。前世那一幕发生时,已是年后的事,如今才刚入腊月没几日。况且先前她跟桂妈妈出去时,母亲还好好的。这会芝兰斋里也并没有旁人来过,母亲哭成这样想必同她惶恐的不是一回事。
果然,宋氏背对着她,飞快便取了帕子将脸上泪痕抹去,这才红着眼转过身来,qiáng笑道:“阿蛮回来了。”
谢姝宁朗声应了,而后就着她伸过来的手爬到炕上,凑近炕几去瞧。
炕几上整齐铺开的纸张依旧还是她先前看过的那些,几张白纸,几张墨字已gān的信。信是写给江嬷嬷的,里头照着谢姝宁的意思多加了几句。宋氏落笔时只当那些话是谢姝宁说着玩的,虽哄着她照实写了却并没有在意。可谢姝宁让她写下的每一个字其实背后都有其隐义在,以江嬷嬷的老练应当一看便知。
谢姝宁飞快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放下心来。
这时,宋氏突然伸手将信纸抓起,三两下折好便要塞入信封,一边对谢姝宁道:“等信送到延陵,江嬷嬷见着后若是身体无碍,想必就会加紧入京的。到时,也就有人能降你了。”
谢姝宁攀住宋氏的胳膊,悄声询问:“娘亲,你方才为何要哭?”
“娘亲只是突然有些想你舅舅了。”宋氏苦笑。
竟是这样!
谢姝宁不由愣住。什么都想过了,她便凑巧不曾想过母亲竟会是因为太过想念舅舅才忍不住哭的。但母亲若这般想念舅舅,那为何前世竟直到最后也未曾联络舅舅?这般想着,她便开口提议起来:“娘亲既想舅舅了,为何不也给舅舅去一封书信?舅舅若是还以为我们在延陵,可如何是好?我跟哥哥可都还没瞧见过舒砚表哥呢。”
宋氏哂笑,道:“你舅舅远在千里之外,这信件一来一回也得许久,何必费这个麻烦。”说着她却qíng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喃喃起来,“他若是知道了,不bī得我跟你爹爹和离才古怪。”
好在声音虽轻,耳朵尖得厉害的谢姝宁仍听见了。
舅舅的xing子她也知道,那样的事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旁的且不说,陈氏便是个妾,只怕舅舅也不会愿意母亲继续留在谢家。以他来看,母亲是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即便已经做了孩子娘,依旧也只是那个跟在他身侧要糖吃的小小女童。所以他是定然见不得母亲留在谢家过这种日子的。
这也就难怪母亲会想要将事qíng瞒下。
然而这事瞒下去,对他们而言根本根本没有一丝好处!
谢姝宁便拽住了宋氏捏着信封的那只手,摇晃几下撒娇道:“娘亲扯谎,娘亲方才都哭了,想必是心中qíng难自禁,想舅舅想得厉害了。既这般,这会子才更该好好给舅舅写一封信送去才是。”
“看了几本书,你倒是能出口成章了。”宋氏摇着头轻笑两声,并不赞同她的话,“你舅舅的脾气不好,又最不喜京都地界的人事。”
谢姝宁无言以对,半响才憋出几句话来劝她:“可那到底是舅舅呀!他要是寻不到我们,可不得急得团团转?况且舅舅虽脾气大,可娘亲不是总说,舅舅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吗?好好说,他岂会不听?娘亲不肯告诉舅舅实qíng,他若是急坏了可怎么好?”
宋氏顿了顿,才看看架在砚台上的笔,道:“这么说来,倒真的该写了……”
“这是自然!”谢姝宁望着她,重重点头。
宋氏便提起了笔,叹口气,“这些日子,阿蛮似懂事了不少。”
屋子里两人写着信的当口,芝兰斋里大发赏钱的事便开始在府里传开了。
往年的腊八,府里也是发赏钱的,可腊月里事头多,这会发的银子比不得除夕磕头时能领到的数目,所以众人也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谁知今年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谁也不高兴去芝兰斋当差,只觉得那是个苦差事,又不能讨陈氏跟三老太太欢心,所以多少人都费尽心思不肯前往。
如今倒好,那些人这会可将肠子都悔青了!
芝兰斋里的主子出手极阔绰,便连那看院门的婆子领到的赏钱都堪比玉茗院里的一等大丫鬟。
这样的话一传开,仆妇们那颗渴财的心便都被笼络住了。一时间,人人都想换去芝兰斋当差。甚至有那胆子大的还直接求到了陈氏面前,将自己原先不愿去芝兰斋的由头重新抹去,换了副殷切模样。
陈氏气得几yù咬碎了牙,当面不提,背地里狠狠将众人骂了一通,“一群见钱眼开的东西!”
早在三老太太的父辈时,陈家的家境便不行了。陈氏更是从来便没有享受过富贵的日子,到了三老太太身边后,日子虽好过了些,可也从未试过像宋氏这般挥金如土。霎时,她便气红了眼睛。转个身,计上心来,她冷冷盯着地砖瞧,口中一字一顿地道:“手里有几个臭钱便想要摆正室派头,我便赏你个机会罢了!”
第032章 敲打
吃过了腊八粥,腊月二十三便要祭灶,年前还要“扫年”,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求新岁平安。
所以自进腊月开始,直到正月尾,这段日子里当家的宗妇都是极忙碌的。谢家三房往年都是由陈氏cao办的这些事,今年突然多了宋氏,两人身份处境皆变得尴尬起来。陈氏当自己是地头蛇,也从未想过要将这些彰显身份的事分给宋氏一道筹备。然而这一回,她却是要忍痛分些给宋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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