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_意迟迟【完结+番外】(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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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声又一声地诘问着,吉祥一时不查被唬了一跳,连退两步,被冷风一激,方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可眼前的少女不待他出声,又已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坐在那温声说道:“当然,国公爷既然说了,我自然也只能候着消息,但是……还请给个准话,几日几时这件事方才能了结?”

  吉祥被她猛然间似换了的两张面孔折腾得心神恍惚,迟疑着道:“这件事,远比八小姐所想的要复杂许多,怕是要耗上几日。”

  谢姝宁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追问起来:“这件事里,还搀上了谁?”

  吉祥深深看她一眼,“即便说了,八小姐也不会明白的。”

  深闺少女,再有胆色。又能知道多少。

  吉祥是轻视她的,他甚至觉得自家主子让自己跑上这么一趟,都是白费功夫。

  谢姝宁却在这时站起身来,站在距离他一步之外。“是谁将燕二爷从府里悄无声息地带走的?”

  吉祥沉默。

  “两日之内,如果鹿大夫父子未曾平安归来,这笔账,我会算在你家主子头上!”谢姝宁微笑,笑容纯真善良,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似历经沧桑。

  吉祥咬牙:“八小姐这笔账也算得太糊涂了些,人又不是我家主子劫的,怎能这么算?”

  谢姝宁仍笑着,“如果他看好了病榻上的兄弟。那还有鹿大夫什么事?”

  “您候着吧!”吉祥被她无赖的算法算得有些懊恼起来,一气之下差点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都和盘托出,好在话将将要出口之际,他恍若醍醐灌顶,明白过来谢姝宁的用意。连忙闭嘴告辞。

  冬至和他一起出去。

  谢姝宁这边不能连一个人也没有,唯有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才不会变味,剩下的可就都说不好。

  因而吉祥略想了想,到底还是带上了冬至一道走了。

  清晨带着雾气的亭子里,顿时只剩下了谢姝宁跟图兰主仆二人。

  谢姝宁扶着柱子,幽幽叹了声:“激将法总没想的那般管用……”

  可这件事里。到底还有谁搀和了一脚?

  小万氏若有法子将儿子在燕淮的眼皮子底下送出府,必然不会等到现在。至于万几道,这样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把自己当成宝贝看待的外甥藏在花街柳巷里。

  他是天生的武将,为人苛刻严谨。绝不会这般做。

  所以会是谁?

  她猜不透。

  可有人却已经知道了。

  ***

  因为主子惧冷,而连门窗都用胶封死了的屋子内,点着多个火盆,温香煦煦,恍若仲chūn。

  走进里头的人。几乎能瞧见空气里氤氲的烟气,泛着淡淡的香味。

  再往里,有张桌子。

  桌上搁着一只汝窑白瓷的碗,里头盛着浅浅的一汪药汁。漆黑的颜色,也不知用多少药材,熬gān了多少水,方才有了这点子药汁。

  有只手伸了出来,端起了碗。

  手的主人,叫汪仁,是东厂的督主,内廷最位高权重的主子。

  每年一到落雪的日子,他就会觉得遍体生寒,呆在再暖和的屋子里,也依旧冷得厉害。这药,也只是用来驱寒的。然而天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处。

  他喝尽了药,用洁白如同初雪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残留的药汁,而后朝着对面坐着的人歉然一笑:“这屋子里怕是太热了吧?”

  少年听见了他的话,却并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四壁垂落的厚厚罗帷,颔首道:“叫人透不过气来。”

  汪仁姿势优雅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动,似闲庭漫步。

  他身上还穿着极厚的大氅,手却下意识互相搓着,“咱家倒是仍嫌冷。”

  依旧坐在那没动的燕淮,说着透不过气来,面上的神色却是冷的,不见一丝热意。

  汪仁看着他摇摇头,指了指窗:“今年这雪下得早,怕是不日还会有场更大的。”

  他少时日子过得苦,被冻怕了,而今几十年过去了,也依旧惧冷惧得要命。

  第242章 相杀

  最冷的雪,是能下到人骨子里去的,深入脊髓。

  汪仁笑着问燕淮:“您不曾受过冻吧?”

  只有未曾挨过冻的人,才会不惧冷,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若尝过了那种滋味,谁又还能忘得掉。至少,他是忘不掉了。

  “……印公说错了。”忽然,端坐在铺着厚实细密软垫上的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这场雪虽冷,但到底也冷不过旁的去。三九寒天喝上一碗冰水的感觉,我可才刚刚尝过。”

  汪仁佯作吃惊:“方才那茶是冰的?”

  当然不会。沏茶的水,一直温着,用上等的炭一刻不停地在底下烧着,哪里会冷。

  燕淮闻言,就笑了起来。

  笑声是清越的,又如早chūn湖上新融了的冰,犹带着淡淡的冷硬跟水意。

  汪仁微怔,旋即淡淡地道:“您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确是我派人从成国公府带走的。”

  他说着,竟是一派光明正大,正气凛然,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亦不觉得背着盟友在背后捅人一刀有何不可。司礼监的汪印公,原本,就是个再随xing不过的人,即便是肃方帝,也无法左右他的心思。

  燕淮从一开始就知道,跟汪仁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看到了汪仁这条可走的路,又怎会舍得直接放手。

  但汪仁,显然已经腻了。

  他微微弯着腰,似冷得厉害,缓步往回走,重新落了座,端起桌上的另外一盏温茶来。手指摩挲着茶盅,上好的瓷,触手细腻滑润恍若羊脂,里头的茶水清澈香冽。

  他轻声道:“咱家同万几道玩了几日猫捉老鼠。忽然想起若有朝一日边疆起了战事,可少不得他,若此刻便将人玩死了,难免不妙。您说是不是?”

  万几道很会打仗。jīng通战事,于这方面来说,他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汪仁的话并没有错,可显然,这又怎么会是汪印公心里头真正的想法。

  燕淮呷了一口茶水,道:“自然是。”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万家大舅的命,让汪仁出手,为的不过是制衡二字。

  汪仁微微皱起眉,转着手中茶盅。“再者,万家的东西,咱家也有些兴趣。”

  那些上过战场杀过敌祭过神的刀枪,若拿来摆着看,想必是不错的。万几道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也想瞧一瞧,万几道究竟为何会想要对自己的外甥下毒手。

  空xué不来风,事出必有因,这里头的因,他查了许久竟也是丁点未能查出来,实在叫人心头痒痒,难以安生。

  他无声地透了口气:“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弟弟。母亲舅舅既都想他活下去,左右如了他们的愿又能如何?来日方长,缺了这些个人,可不得无趣至死?”

  汪仁说的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像在说一场梨园里的戏。而非活生生的几个人,活生生的日子。

  在他眼里,燕家也好,万家也好,这皇宫也罢。都只是他手里的几张皮影,几件道具,终了还是一场他要坐下来看的大戏。

  “印公说的这些,其实都无妨,只不过……”燕淮淡然一笑,道,“抓了不该抓的人。”

  汪仁反问:“抓了谁?您可别将屎盆子都往咱家这个清白人身上扣。”

  燕淮哈哈一笑,“这般说来,大夫的事,富贵巷的事,都同印公无关?”

  “地方是咱家借的,燕二爷也的确是咱家给挪出去的,但大夫,您莫非觉得咱家是菩萨转世,心善到连大夫都帮人给请好不成?”汪仁抓着茶盏,微笑沉吟。

  燕淮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但转瞬便道:“人是不是印公帮着请的大夫,其实并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如今该放人了。”

  富贵巷狭长幽深,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鬼都有可能出没,要想大肆找寻,只会打糙惊蛇,叫人转移,愈加难寻。若小心翼翼一间间寻摸过去,却不知要耗费上多少光景,到头来还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所以,他索xing直接来寻了汪仁。

  汪仁沉吟不语,忽而眼神似刀,望向燕淮:“只不过一个大夫,缘何叫新任成国公如此看重?”

  特别的东西,他可皆有兴趣。

  燕淮霍然长身而起,“是个不该碰的人。”

  汪仁敛目,抿了抿嘴。

  这回他倒是真的没有撒谎,他的的确确只是动用东厂的人,悄悄潜入成国公府,再靠小万氏跟万几道兄妹的理应万和,做了把顺水推舟之事,将燕霖给带出了成国公府,藏到了富贵巷里。

  至于大夫,他根本不曾在意过。

  就算万几道他们找个天仙下来给燕霖治病,也同他没有gān系。

  但这会燕淮一提,他不由愣了愣。

  这年头,竟还有他不该碰的人?汪仁不禁嗤嗤笑了起来,快要捧腹,实在是天大的笑话。他笑着笑着,指了燕淮跟前的那只茶盅道,“这茶里融了毒,算算时辰,这便该发作了,您说咱家这回是不是也碰了不该碰的人?”

  屋外的青空上,日头终于撕裂了云层探出头来,碎金似的日光斜斜照耀在窗棂上,被厚厚的罗帷隔绝,连带着外头的风声,亦尽数阻断。

  外头的人,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

  汪仁鲜见的大笑声,自然也无人能有幸听见。

  因为燕淮喝的那盏茶里有毒,如今在他眼里,燕淮也已是个死人。所以他笑,不论笑成什么模样,是láng狈是难看还是古怪有失身份,都无所谓。

  死人是看不见东西的。

  然而汪仁心底里隐隐约约还有些失望,失望于能获知他的喜好,成功同自己暂时结盟的有为少年,这一刻却笨得厉害,竟敢为了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蠢大夫,只身同他在密封的屋子里吃茶说话。

  他狂笑着望向了燕淮,已想着如何才能用刀子将那张清隽到叫人惊艳的少年面孔给剥下来。

  要完整的。兴许还能fèng面小纨扇用用。

  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

  他修长白皙,保养得宜的手“啪嗒”一声重重搭在了桌子上,震得上头的茶具哐当作响。

  紧接着。那张还犹带着笑意的脸狠狠一僵,口中呕出一口暗红的血来,溅在了他华贵的大氅上。

  日头升得愈发高了,并不十分厚的积雪也开始飞速消融,一水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渐渐有了湿漉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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