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循着她细白的手指看过去,指下躺着几抹翠色,鲜艳yù滴。
他心尖一颤,仰头看了看天际,忽道:“你娘怕是不会高兴……”
若没有这些事,他自然不担心,可而今他的处境,极不合适。
谢姝宁仅听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跟燕家有关的话,便知这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得闹出好大一番波折。
她娘千盼万盼,可只盼着她能嫁户好人家,嫁个知冷知热,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的好儿郎。
“瞎担心什么!”谢姝宁嗔了句,问他道,“先前那件事,他们本就是冲着娴姐儿来的,照你的话看,狐三暗地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那就难怪你会挑上他了。”
既有异心,何况又是差点害了娴姐儿的人,那便是早晚都要收拾的,能拿来做个替身,再好不过。
想到那具尸体,她不禁蹙了蹙眉:“皇上已将狐三当做是你……”说着,她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闹出一场假死yīn谋来。而今全天下都将狐三当做是他,以为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便已殒命,若他再顶着这个身份出现,以肃方帝如今多疑的心思,不立即发话要了他的脑袋,那九成九都是睡迷糊了。
思及此,她又急又气,攥着他的衣襟晃了两下,皱着眉头说:“往日里瞧着你也是个主意正的,这回办的事怎么瞧着一点不对!”
先是假死,又特地留了信让吉祥如意放了小万氏母子,一边安置好了燕娴的事,自己却悄悄藏于泗水。不论怎么看,都没一件对劲的。
“那天晚上,外祖母同我说了一番话。”燕淮苦笑了下。
时至此刻,他原本觉得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似乎也都变得不要紧了。他想要她,自然就不能瞒着她,谁叫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疾不徐地将当日万老夫人告诉他的话,复述给了谢姝宁。
将上头的痂撕开,露出下头血淋淋的筋ròu,还有从他出生之前便已经开始腐坏的人生。
仿佛说了,便真的就麻木了。
“我生下来便是个笑话。”说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声。
谢姝宁听得懵了,心中一跳。脱口道:“只一面之词,并不一定便是真的!”
虽然。她已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那前一世燕淮为何每逢燕景忌日,必风雨无阻前去上香祭拜,却从未去见过亡母大万氏一面。便说得通了。
头顶上明明还是大太阳,她却觉自己背上刹那间便已是汗涔涔一片,冰凉。
她出了会神,方道:“万老夫人焉能糊涂到那等地步……”
私自换了长女跟次女的婚事不提,甚至还让燕家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在她心中,燕家、万家的脸面,难道便真的什么也不是?还是她仗着两家都是世家,不便撕破脸,还是她认定燕景就一定会吃这个闷头亏?
谢姝宁心神不宁地想着。
燕淮道:“一面之词。自然不能全信。”微微一顿,他紧接着说起,“我花了三天时间。亲自一个个问过去,每个人的口径皆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却始终未变。”
他凝望她片刻,徐徐道:“她入门只七个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
谢姝宁脸色微变。
“不论如何,她在嫁入之前。便已有了我。”燕淮说起大万氏来,像在说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谢姝宁望着他。见他神色冷凝,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戚。她轻声说道:“也许,他们本就两qíng相悦,只是一时qíng难自禁……”
那样的话,于理不合,于qíng却勉qiáng能够圆一些。
“你还记得平郊外的胡家吗?”燕淮忽问。
谢姝宁颔首,她怎么会不记得。
燕淮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日虽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却多少也曾提了些。她原是在我娘跟前伺候的,忆起往事,立即便能想起来的,是我娘时常念叨的一个字——靖。她怀我时,不过才及笄没多久,又自小被娇宠长大,怕疼怕累怕苦,夜里时常梦魇。回回都在梦里念叨着一个叫阿靖的人。”
“胡嫂子,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阿金……”燕淮喃喃地说,“阿金是我娘未出阁前身边的大丫鬟,却在她出阁前夕,死了。夜里梦魇,急呼丫鬟的名,再正常不过,人人都只当她念旧仆,谁也不曾有过疑心。”
他永远不能忘自己听到外祖母说出“赵靖”这个名字时,心头的震dàng。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仍只想信几分,可庞大如同凶shòu的事实却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由不得他不信。
“还有那块玉,小时不明为何上头有个靖字,不敢问家中长辈,便去问rǔ娘。rǔ娘说,靖字有平安之意,这是母亲在盼着我平安长大。”他嗤笑,“全是胡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看向谢姝宁:“你瞧,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谢姝宁面色微白,蓦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敌得过千言万语。
他心头一松,道:“家业、爵位……燕家的一切,既不是我的,我便还他们。至于该是我的,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他们容不下我便罢,可连娴姐儿也想要置于死地,实在太过不堪!”
心念电转,谢姝宁忽然失笑,“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你既连爵位也舍了,为何不索xing一道将铁血盟丢给燕二?”
第378章 谋划
燕淮轻描淡写:“是留给娴姐儿的。”
谢姝宁瞥他一眼,狐狸似的家伙,若不是早知他的xing子,她这会定然也就被忽悠过去了。
她抿着嘴微笑,声如珠玉:“铁血盟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假,但如今的铁血盟,却是你重新一手整顿起来的,如果就这样直接丢给燕二,未免不值,留得好。”
君子小人,也得分时候。若他真准备孑然一身离开,连带着将自己多年心血也一并留给燕霖,才真是糊涂透顶了。
自然,铁血盟是留给娴姐儿不假。他若不是燕家的儿子,娴姐儿身上流淌着的却仍是燕家的血,即便不同父,至少还同母。娴姐儿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避世而居,长至今时今日,认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若身边没有得用又衷心的人看顾,哪里能行。
小万氏跟燕霖,岂是会顾念亲qíng血脉的人,在小万氏眼中,说娴姐儿是眼中钉ròu中刺,也是不为过的。
只要他们是大万氏所生,便是她的ròu中毒刺,一日不拔掉,便能疼上一日。
日复一日的隐隐作痛,化了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有多少人对不起她,他们究竟欠了她多少。小万氏只要一想起故去的长姐,便忍不住握紧拳头,挑眉抿嘴。明明多年来,她左试探右询问,她那天真貌美的长姐嘴上一直说的。都是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
可临了临了,嫁了不提,甚至于后头还有了燕娴。
于小万氏而言。燕娴的存在,反倒比燕淮,还要叫她心生不快。
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娴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叫小万氏母子找到机会,他们一定就会如同山间猛shòu一般,朝她扑过来。尖牙利爪,一点点将她撕成碎片。
所以燕淮即便准备将一切撇去。却不会连身体羸弱的妹妹一道不顾。
铁血盟尽数调出,守在泗水不提,连他自己,都藏匿于附近。只恐娴姐儿出事。
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倒是最安全之处。
便是谢姝宁疑心死的那个不是他,却也从未想过,他有可能就在泗水,就在娴姐儿附近。
她转过脸去,脸上带着一抹还未散去的微笑,对燕淮道:“皇上一定深觉可惜。”
燕淮因为清虚道士的事,在肃方帝跟前很得青眼。十分讨肃方帝的喜欢,若非如此,肃方帝也不会特地将尸体送往东厂。要汪仁亲自辨明身份回禀此事。
想到这,她蓦地记起汪仁来,迟疑着道:“印公只怕眼下也在寻你。”
肃方帝那边要的急,汪仁不会故意拖延,因而消息一早便递了上去,认证那人便是燕淮。而今如果叫汪仁找到了人。以他的xing子,保不齐会愉快地举刀下杀手。毕竟欺君之罪。里头还含了他的……
只有燕淮真的死了,这事才能被彻底地盖过去。
谢姝宁不禁有些担忧。
“印公生xing多疑,本也没打算瞒过他,只想着他会借此机会布下死局,叫我永远消失而已。”燕淮笑了一笑,“因而,他一定不会特地仔细辨明尸体的真实身份,即便再不相像,他也一定会在回禀皇上时说一模一样。”
略微一顿,燕淮忽问:“倒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明明没有任何漏dòng,即便他们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不该这么快便找到他才是。
更何况,找到他的人,还是谢姝宁。
若换了是万几道抑或是汪仁,倒还可能说得通。
然而哪怕是他们,也不该这么快。
他狐疑地追问:“泗水有两座宅子的事,除了我自己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为了以防万一,这一回,他连吉祥如意跟娴姐儿,都瞒得死死的。众人知道的,只有而今娴姐儿住着的那一座而已。
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谢姝宁会忽然带着吉祥跟小七翻墙闯进来。
点漆似的墨瞳里,满满都是疑惑跟不解,“是何处出了纰漏?”
谢姝宁支吾着:“只是凑巧罢了。”
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是因为到了娴姐儿住着的那座宅子门口,发觉不是他前世在泗水的那座宅子,因而起了疑心?这事没有任何根据可言,只是前世许多人都知道,他经常会来泗水小住,也从不避忌旁人,连带着带动了一群想要巴结他的人,个个掏银子在泗水购宅子购地购池塘的,没多久便将泗水的宅子都给炒成了天价。
所以,前世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一世不过正巧只有她知道而已。
她继续道:“我先到了娴姐儿那,只是瞧着附近冷清连半点人烟也无,心下略有不安,这才起了心思想要打探下附近住着的都是什么人。”
燕淮闻言,眼中疑惑之色不减。
先前吉祥早派了人四处仔细查看过,不可能不告诉她。
而且即便真是为了打探,哪里又需要不会武的她亲自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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