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已够分明,不必说得再直白了。
燕淮仔细注意着她的神色,却见谢姝宁先是眉头一皱,面上现出两分惊讶来,转瞬就镇定了下来。
她叹口气:“你瞧出来了?”
燕淮不由讶然:“难不成你原就知道?”
“你都瞧出来了,我自然也隐约猜到过些……”谢姝宁低声呢喃着,想起在宫里头初见汪仁的时候,“我头一回见到印公时,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另一个人。我一开始只觉奇怪,可后来知道了那桩往事便明白了。”
燕淮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不觉微惊。
谢姝宁就轻轻笑了起来:“你一定在想,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凭证,我也不该当做什么也没察觉是不是?”
燕淮颔首。
“我娘她,这辈子被伤透了。”谢姝宁眼神渐露怅然,“她在惠州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遇到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是还能平安康健地活下去,是不是还能觉得快活,觉得日子仍有盼头。我一直很担心,可当娘亲从惠州回来时,我却发现,她很好,比我想得好上千百倍。”
“可这里头若没有印公相助,只怕她也是撑不住,终究要变得形容枯槁……然而她回来时,瞧着却鲜活又有生气……”
“多好,比起过去,我更乐意瞧见这样的娘亲。所以只要她觉得有印公在更为自在安心,我自然也就安心。”
第433章 照料
因为经历过母亲离世,经历过孤苦无助,委曲求全的日子,谢姝宁比谁都更希望母亲过得好,过得开心快活。
人生在世,说白了也不过只短短几十年,而且谁又能知,自己是否能活到白头的那一天。岁月荏苒,世事难料,无人能预测自己来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生抑或死。所以,能活得一日,便将这一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吧。
若非她一早想透了这些,当初她便不会去寻燕淮,不会嫁于他为妻,而今也不会同他坐在一处往娘家去。
活着已属不易,何苦再将光yīn白费?
她不在意旁的,如今的她只在乎母亲心中如何想。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未曾同母亲袒露过,也从不曾告诉过燕淮又或是他人。但即便嘴上不提,有些事她是一早便在心中仔细思量过的。直至今日,在前往北城的马车上,她终于将自己的心思一一告知了燕淮。
燕淮骤然听闻此事,难免惊讶,可旋即却释然了许多,长松了一口气。
他亦将汪仁同自己透露过的话,转述给了谢姝宁知晓。谢姝宁听完,似意料之中,可神色仍是稍稍变了一变。她虽然暗中揣测过,但真到了这一日,事qíng要摊开来说白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焦虑。
身下的马车一路疾行,她的心qíng便也随之变动。
待马车进了青灯巷。速度渐缓,她才紧了紧攥着的手,侧脸朝着燕淮说:“也不知他究竟同母亲说了不曾。又都说了些什么。”
汪仁的心思,终究是不易猜。
言罢,她又禁不住担心汪仁的伤qíng,蹙了蹙眉:“也不知伤得如何。”
“瞧见了没,守在门口候着的人,并不是玉紫。”燕淮先行撩了帘子往车下去,又伸手来扶她。一面同她轻声耳语道,“这便证明印公的伤。尚不打紧。”
谢姝宁定睛一看,果真不是玉紫,心神微定。
若事qíng极严重,这会必是玉紫亲自候在门口等着鹿孔到来。
一行人便都敛了心神脚步匆匆地往汪仁那去。鹿孔背着药箱,急得一头大汗。然而等到屋子门口时,玉紫正打从里头端着一门血水出来,差点撞了上来,好容易站定后看清楚鹿孔的一脑门子汗,唬了一大跳,“鹿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鹿孔愣了下,抹着额上的汗:“一得了消息便急着赶了过来,衣裳又穿得厚了些便出汗了。”他吸口气。问道:“印公人在何处?”
玉紫却已瞧见了燕淮跟谢姝宁,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要墩身行礼。
“起来吧。手上还端着东西呢。”谢姝宁忙阻,又问:“印公在里头?”
燕淮则敛目往玉紫手上端着的那盆子水望去,先判断起了汪仁的伤qíng,等到看过他便略略放下心来,这伤应当不算厉害。
“是,鹿大夫早前在府里备了药。这回全取了出来送了进去,印公说不必请大夫自个儿便将药给上了。”玉紫点点头。
谢姝宁闻言。知汪仁还能自己为自己上药,原先提着的心便落了下来,这才打发了玉紫先下去,他们自撩了帘子往里头走。脚步声渐次响起,里头的人立即察觉。
宋氏出来,瞧见他们,亦忍不住诧异:“怎么连你们也一道过来了?”
“不是您打发来报信的人说印公受伤了吗?既知道了消息,又哪有不来的道理。”谢姝宁上前,先悄悄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眼皮微红带肿,似哭过,心里不禁一震。
宋氏并未察觉,听到这话只微微懊恼地道:“原是我没让人说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印公不愿请大夫来看,我这才使人去东城让鹿大夫来看看。”
从母亲嘴里听到了明确的话,谢姝宁跟燕淮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彻底放下心去。
说话间,一行人并鹿孔一块进了里头。
汪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只装着药粉的瓷瓶看着,身上并不见明显伤处,面色看着也不算太难看,只衣衫上,破了个小口子,周围被血染过gān涸后成了硬邦邦的一块暗红。眼下没有他能换的衣裳,他洗净了伤处敷完了药,也只能继续先将这身脏破了的衣服凑合穿着。
鹿孔见状,问明敷的是何种金创药,便没有重新要上药的意思。
毕竟习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曾受过伤,寻常小伤,的确不用大夫来。左右用的药也是鹿孔早前备好的,这包扎的手法也不比大夫用的差,委实没有再将绷带拆去将伤口bào露出来重新敷药的意义。
众人也就都放下心来。
倒是宋氏,听完鹿孔的话,最为安心,也最是挂心,随即便询问了起来:“饮食方面,可有忌讳?”
“有伤在身,仔细些总是好的,太太问的正是。”鹿孔便跟着宋氏走至一旁,细细说明起来。
同站在屋子里的谢姝宁一字不落地听着,又见母亲听得一脸专注用心,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燕淮则帮着收了茶几上散乱的药瓶,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汪仁:“您这伤,怎么来的?”
“不慎被把剪子扎了下。”汪仁轻描淡写地道,一边指使着,“把这瓶留下,不必收起来了。”
燕淮依言留出了一瓶,口中狐疑地道:“剪子?”
竟有人拿剪子做兵器不成?
心念一动,燕淮倒吸了口凉气。
汪仁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下笑了笑,摇头道:“不是她伤的。”虽说剪子的确是抓在她手里的,但却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才戳中的。哪能算是她伤的。他挑眉盯着燕淮看了两眼,忽然问道:“你同阿蛮提了?”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燕淮想着剪子的事,微微颔首:“她原就已在猜测。”
“……”汪仁一怔。面上现出两分窘迫来,可宋氏母女还有鹿孔站的地方离他二人并不十分远,有些事这会他也不便追着燕淮问,便只得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宋氏在将鹿孔说的忌讳一一记下后,走了过来。
她问汪仁:“伤处可疼?”语气像在哄孩子,轻柔缓慢。
汪仁想也不想就答:“疼。”
先前只他们俩人在那。他又高兴得快连话都不会说了,哪还知道什么疼。而且当时她又急得厉害,他就算是真觉得疼也不能告诉她。可现在,她温声一问,他就忍不住了。
哪怕还当着小辈们的面。
“那……今儿个便先在厢房歇下吧。不然回去的路上马车一颠,就更是疼了。”宋氏知道他身上的伤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严重,可到底是硬生生用剪子在皮ròu上扎了个口子,焉能不疼。
她说完,转身看向谢姝宁跟燕淮,道:“你们晚间便也留下用饭吧,用过了饭再回去。”
母亲留饭,谢姝宁跟燕淮当然也是满口答应。
汪仁更不必说,哪有拒绝的可能。他佯作泰然地应下后,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裹了绷带的伤口,眉头一皱。呢喃道:“这药敷上去后,怎么似乎更疼了,火辣辣烧得慌。”
鹿孔恰好听见这话,当下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他这药乃是特制的,再温和不过。怎么会有火辣刺痛之感?而且方才他也亲眼瞧过了药,绝没有敷错的道理!
惊讶之下。他便想要上前看一看,却忽觉身上一冷,抬起头来便见汪仁正肃然看着自己,当下退缩了。
汪仁满意地收回视线,作虚弱无力状,抬头看着宋氏道:“也不知要养上几日才能好全。”
“只管养着便是了。”宋氏愧疚,声音愈发轻柔,“我让人去熬点粥,再备几道慡口的小菜,晚上便用得清淡些吧,对伤口有好处。”
汪仁依旧作虚弱状,轻声应好。
宋氏就低头认真想了想熬锅什么粥好,清粥太过寡淡,只怕他没有胃口,还是得好好思量下。
略想了一会,心中有了底,她便指派了燕淮送汪仁去躺着,自己喊了谢姝宁一道往厨房去。
她若想通透了,拿起主意来从来都是极果决的。
这会单单叫了女儿出来,为的可不仅仅只是要个人陪着而已。
去厨下仔细吩咐了晚上的菜单跟单独给汪仁的粥品,宋氏便拉着谢姝宁回了房说话。
谢姝宁想了大半天,心里早也有了底,方才看到汪仁跟宋氏说话的模样,她便知道汪仁一定已是同母亲说白了,要不然,他哪敢又是装伤口刺痛,又作虚弱状的?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他那点名堂也就能瞒瞒她娘了……
须臾进了东次间,宋氏拉了她并排在炕上坐下,取出一抹绣了图的帕子来给谢姝宁看:“怎么样?”
——那是只鹤。
黑白长羽jiāo织,红顶颜色极美,孤高清冷,美丽而优雅。
这样的花样子……
谢姝宁突然悟了。
她伸手摩挲着这只鹤,笑着点头:“很好。”
宋氏也笑,说:“像不像印公?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闲着无事,竟就绣了这么一只鹤。”说着,她声音渐微:“印公他……是个好人……”明明心中已有了决断,可当着女儿的面,有些话还是一时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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