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这味道也不似旁处。
谢姝宁就眼尖地发觉,三老太太面上的神色头一回露出了放松又惬意的模样。
她喜香,自然嗅得出什么是好东西。
一众人进了大殿,便有个十二三的小和尚穿着青色的僧衣迎了上来,口称:“阿弥陀佛,师祖已在偏殿焚香诵经,恭候小施主。”
他口中的小施主自然说的就是谢姝敏。
既答应了谢元茂,该做的表面功夫仍要做了才是。况且,旁人信不信,谢姝宁不知道,她是决计不信的。谢姝敏的痴傻若真能被戒嗔一句话给点拨通明,她敢拧下自己的脑袋来给戒嗔当蒲团坐!
不过陈氏显然是信的,一听到这话,便忙让人抱着谢姝敏过去。
小和尚又道:“师祖吩咐,若是几位施主希望陪同小施主,也可一道前行,隔帘旁观便是。”
这话倒是说得像是一幅极有信心的模样。
谢家几个人就都起了心思,觉得戒嗔和尚不愧是大师。
可谢姝宁却觉得,再多一百人围观也无妨。左不过谢姝敏若还是原来的模样,戒嗔便感慨一句。她是天生的傻子连佛祖也没有法子就是。若自此聪慧起来,他的名声就愈发响亮。
七太太张氏就道:“既如此,我们几个便带着九丫头去拜见戒嗔大师吧。”
蒋氏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最后便由三房的人并一个七太太,一道去见了戒嗔。其余人则上香的上香,求签的求签。
戒嗔早过了花甲,已近古稀,看上去倒是童颜鹤发,极年轻,声音洪亮,面色红润。眼神亦是清明的。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听到有人入内的响动。便先念了声佛号,随后道:“但请小施主一人入内。”
陈氏便忙推了谢姝敏一把,“快去。”
“姨娘……敏敏怕……”谢姝敏却抱着她的腿,死死不肯松开。
陈氏恼了。当着众人跟大师的面却又不好发火,忍得额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谢姝宁但笑不语,过了会才走过去牵住了谢姝敏的手,拖着她往里头走,道:“敏敏现下进去,出来可就成了聪明孩子,爹爹定然会更喜欢你。”
“聪明……”也不知这丫头平日里在陈氏嘴里听了多少回聪明不聪明的话,此刻听见聪明两字,当即也不闹了。竟就乖乖地任由谢姝宁送到了竹帘后。
谢姝宁弯着腰将她轻轻推送进去,飞快地扫了一眼端坐在里头的老和尚。
戒嗔一副高人模样,乍一眼看过去倒还真的颇有几分要涅槃的仙气。
她轻声叮嘱着:“敏敏莫怕,等你出来,我们一道去大殿添香油钱。”说完。她又恍若无意地自语了句,“也不知捐个金身要多少……”
话音落,一直犹如入定般的老和尚倏忽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动作极快,眼睛发亮。
谢姝宁装作不知道,悄然退了下去,重新回到宋氏身边坐下。
屋子里的檀香味道不似大殿上的浓郁,倒多了股清幽的气味。
谢姝宁并不关心里头的进展,她的思绪已经渐渐飘向了远处。三老太太说要来普济寺,如今已经来了,她却似乎并没有动静。陈氏带着谢姝敏相随,的确出乎了三老太太的意料,但是以三老太太的本事,这意外并不大。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姝宁嗅着幽幽的香气,疑惑不解。
与此同时,大殿上的三老太太,却正在同chūn平轻声耳语。
chūn平问她:“老太太,眼下六太太几人皆去了戒嗔大师那,我们是不是这会便……”
“稍安勿躁。”三老太太跪在蒲团上,神色虔诚,“才进山门,就出事,并不明智。待到明日便可。”
话毕,谢芷若捧着个签筒在边上跪了下去,三老太太跟chūn平遂噤了声。
签筒在她手中摇摇晃晃,终于“啪嗒”一声,掉出一支签来。
谢芷若将上头的字反复看了一遍,却看不明白,忙握着去寻了解签的和尚。
蒋氏皱眉,也跟了上去。
“上吉,施主求的什么?”解签的和尚生得圆胖,浑似弥勒。
谢芷若这会倒羞怯起来,声音压得极轻,“姻缘……”
胖和尚笑了起来,“小施主这签,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人占到过。”
“是谁?”谢芷若好奇起来。
胖和尚摇头晃脑,道:“便是如今的淑太妃。”
第103章 宁静
当初二房的四太太容氏曾扬言,如今的淑太妃命极贵。
可庆隆帝已死,她的命再贵也不过就只能在深宫里一日日老去,等死罢了。这样的命,从何言贵?
蒋氏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但谢芷若年纪小,听到淑太妃的名号,一时并没有想得太深,反倒是颇为自得。不论如何,淑太妃可是入了宫,又得宠过的。这般身份,稍一推算,她来日自也应当可同淑太妃相比拟。
这样一来,她定嫁得比谢姝宁更高些。
谢芷若就笑着让蒋氏收了签文要去旁人面前显摆下。
蒋氏不悦,狠瞪她一眼,又扭头同胖和尚道:“大师,这签当真是上吉?”
“出家人不打诳语,焉会有假?”胖和尚唬了一跳,摆出张肃容来,声音也沉了几分。
蒋氏闻言急忙致歉,又小心翼翼地问:“签文上所书的事,是否必会应验?”
胖和尚念了声佛号,将签文悠悠唱了一番,又说了几句叫人听不懂的佛偈,方端着脸同她道:“天命所在,因果轮回,签文是否应验,在于心。”
一番话说得照旧叫人听得一头雾水。
似是听明白了,可仔细一参详,却又是一点也不知内里的意思。
蒋氏不禁觉得尴尬起来。
她有心想要仔细问一问,可却又不能直接说出淑太妃的命究竟好不好的事来,这等话不是她们能私下里随意置喙的。
一旁的谢芷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娘。”
蒋氏回过神来,收了签文,故作镇定地道了谢,同谢芷若一道转身走人。
在两人身后,谁也没有发现,那肥头大耳的胖和尚将方才谢芷若抽到的那支签往签筒里一丢,撇着嘴轻声说了句,“说了一箩筐好话。竟也不舍得多添些香油钱。”
蒋氏母女的确也都忘了这回事。
二人神色各异地走出了大殿。一个努力装作无事,僵着面皮;一个却难以掩盖面上的喜色。
蒋氏心里甚是不快,恼恨谢芷若自作主张抽了这样一支签。若真像了淑太妃,来日可怎么好!依她的意思看,等再过几年,便让谢芷若嫁了她的娘家侄外甥,亲上加亲不提,婆母又是舅母,再好不过。谢芷若的xing子又不好,她那外甥却是个说话做事都稳重的少年郎。两人若做了夫。妻。定然不差。
但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怎能不多心?
谢芷若却浑然未觉,搂着蒋氏的胳膊,笑眯眯地道:“娘,普济寺里的签想必是极灵验的。你说是不是?”
蒋氏不置可否,嘴角笑意僵硬。
那厢三老太太定定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又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问chūn平,“人可已上山了?”
“已经安置妥当了。”chūn平低着头,恭敬地道。
三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低低叹了声,叮嘱起来:“且谨慎些。这回不得已同长房的人同行,定要比往常更仔细小心着才可。”
chūn平应了。
“三婶,您可求了签?”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大太太王氏便走了过来。
三老太太遂道:“云姐儿的经可是要念足七七四十九日?”
大太太的脚步微微一滞,道:“自然是要念足的。那孩子去得可怜,我这心里想起来便觉得针扎一般疼,请寺里的师傅为她多念上几遍往生咒,多少也能好些。”
三老太太但笑不语。只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颔首,在佛前上了一炷香,随后才拣了几句劝慰的话同大太太说了,领着chūn平回厢房。
“摆什么长辈架子!”待人一走,大太太就鄙夷地低低骂了句。仰起头却见金身的塑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忙又道,“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大殿外,忽然响了一声闷闷的雷。
没一会,天上就遍布乌云,像只巨大的手掌一直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京都的雨天,天色总是尤为的昏暗。
好在寺庙各处都燃着香烛,天色骤然大黑,里头的人也不慌乱。等到头皮还青青的小和尚将四处的油灯点上,豆大的雨珠也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听到响动,谢姝宁几个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都侧目隔着窗户往外头张望。
倒是竹帘后的谢姝敏老老实实的,不哭也不闹,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蒲团上。
众人围坐在边上,只能瞧见她ròuròu的身板挺立得笔直。戒嗔大师坐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对面,口中念着深奥难懂的佛偈,一手轻轻敲着面前的紫檀木鱼。
这样瞧着,倒是一派和谐。
陈氏眼睛也不敢眨一眨,死死盯着竹帘,似要在上头灼出两个dòng来。
室内的座椅只有数把,宋氏跟七太太并谢姝宁自然都是坐着的,可陈氏却只能同等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一样,站着。
因而谢姝宁几个尚能瞧见竹帘后头的微末景象,陈氏却是不易瞧见。
很快,外头雨声大作,凉意沿着四肢百骸开始上涌。
谢姝宁端坐的身子微微一动,嘟哝了句:“普济寺的殿宇也都年久了,一下雨就似乎愈发冷,休整一番也不知要多少银子……”
这是她第二回在这间屋子里提到了银子。
竹帘后的人影并没有动。
可一直牢牢注意着里头动向的谢姝宁,仍旧发现了刹那间的异样。
方才在她说道休整一番时,里头戒嗔和尚敲击木鱼的声音忽然有一声重了些。虽然并不明显,但她还是发觉了。
重活一次,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在这种路上,走得更领先些。犹如一场赌局,还未开盘,她便已经清晰地知道有哪些牌能为自己所用,又有何用。
普济寺不同别的寺庙,在山下有田地,有旁的收入。
他们全靠香火。
因而。一旦寺里的香火不如过去,寺里的和尚,日子也就会随之变得拮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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