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羞愧地低下头,不是她信不过舅舅,而是前世的经历,还有这些天在舅舅家的所见所闻,都让她清楚地明白到,舅舅待她再好,也越不过表哥表姐去。若是舅舅家真的遭了劫,为了表哥表姐,他就算不忍心,也不会再顾虑她。她在聂家小住了几天,也留意到,舅舅家境不如先前富裕,先前要送给她的田庄和宅第,对聂家来说绝不是小事。舅舅一家待她何其厚,她又怎么忍心叫他们受委屈?更何况,祖母的病一年要花不少银钱去养着,大表哥想必同样如此,念及这些天大表哥对她的关怀,她就更不能收这份产业了。
聂家昌见外甥女儿沉默不语,心下暗叹,更后悔之前几年没有多关心孩子,让她对自己一家疏远了,但以后他会好好照拂她的。他抬起头,想嘱咐儿子几句话,见儿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疑惑地问道:“珩儿,你怎么了?”
聂珩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文怡:“顾表妹,你方才说……顾庄周边的地买不得,怕在族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文怡一愣,旋即面带为难之色。
聂珩隐隐猜到了几分,脸色沉了些,又问:“你想要买地,家中无人出面与外人jiāo涉,因此求到我们家,也是人之常qíng。只是这种事,通常不是先找上族人的么?!难道顾氏全族,竟无一人肯出面为表妹家奔走不成?!”
文怡万万想不到,不过是寻常一句话,就叫表哥看出端倪,急得额头冒汗。但这种事关系到顾氏一族的脸面,她实在不知该不该坦白相告。
聂家昌听了儿子的话,又看到外甥女儿的神qíng,也有些明白了,顿时大怒:“难不成你的族人拿走了你家家产还不够,竟打起了你跟老太太私产的主意不成?!”
文怡大惊,忙摆手否定,犹豫再三,还是将实qíng说了出来:“大约二三十年前,曾有族人家势败落,为了救急,将名下田产转卖给外姓人。买主与其他顾氏族人因为田间的纷争,闹过几回,差点出了人命,因此族中公议,由长房出面将田地买了回来。自此之后,族里就添了一条族规,声明顾氏族人名下所有在顾庄地界上的田产,只能传给子孙,或转卖给族人,但不得卖给外姓人。祖父在世时,因家资丰足,曾在顾庄边上置办了四十顷的土地,而后陆陆续续的,又添了些,连着土地周边的房屋、庄舍在内,足有将近五十顷。族人见那块地肥沃,便挨着我们家的地,在周边置产。时间一长,在外人眼中,就如同将顾庄扩大了几倍。父亲过世后,族长与宗老们因为我们家绝了户,就把这块地连着我们家的祖产一起,收归族中,怕的是将来……”
她虽没说完,但聂珩已经明白了:“因为那块地现在被算在了顾庄范围内,因此,哪怕是后置的产业,你们的族长也将它当成祖产收了回去,免得将来你出嫁了,那块地会随你归了外姓人?!你不想在顾庄周边置产,也是怕将来这块地被算在顾庄范围内,出嫁时再被收回去?!”
文怡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聂珩脸色有些发黑:“你不想让族人出面为你置产,是不是……也是担心他们会打你们私产的主意?!”
文怡摇摇头:“这倒不会,我们家如今除了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就只剩下祖母和母亲的陪嫁了,这些当年收回祖产时,族里是有过明言的,不会沾染分毫。我便是现在要置产,只要不是花的公中的钱,便是我的私产。我不找他们……是因为不知该找谁……”
聂家昌气得直哼哼:“那是因为他们平时少跟你们来往,你不认得人,所以才不知该找谁吧?!”他越想越不忿:“照外甥女儿的说法,当初被收回去的所谓族产,其实有不少根本就是你们家自己的私产!我说呢,即便是你父亲没了,族中收回祖产,凭你家的家私,万没有叫你们祖孙俩过得这样拮倨的道理!原来是那帮混蛋贪心不足,做了手脚!”
文怡只觉得脸上辣辣的,舅舅骂的虽然是顾氏一族,但她身为顾氏一族的女儿,又岂是有脸的?更何况,族规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来,她和祖母就没想过这规矩有什么不对。
聂珩扫了文怡一眼,心中暗叹,在他看来,这条族规其实只是针对顾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真正“祖传田产”,顾庄的范围,实际上从未变过,官府文书里应该有明文界定。只不过后人为了指说方便,就将顾庄以外的土地,算在顾庄地界内。当年六房家产如此丰厚,族人恐怕多少生了贪心,见六房只剩下孤老弱女,不谙俗务,便钻了族规空子,占下这份田产。如果当年顾氏各房都得了好处,只怕六房想打官司,也无人声援。想了想,他开口劝道:“父亲,这既是表妹家的族规,想必家家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且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叫表妹如何安心?”
文怡连连点头,偷偷看着舅舅,小声道:“记得祖母曾提过,当年那家败落的族人,最后是将所有田产和房屋都卖给了族中亲眷,换取现钱救了急,后来搬到外地去了。在我们六房之前,也有一房的分支绝了嗣,将名下田产jiāo**中,那房的嫡支想要拦着,都没拦成……”
聂家昌闻言哼了几声,稍稍冷静了些,转头问外甥女儿:“你们家既然jiāo出了祖产,那你跟你祖母的日常支出,除了自己私产外,族里也要给的吧?!”
文怡点点头:“祖母是每月十两银子,我是每月二两,这都是公中明文定下的,米粮另支,逢年过节有节礼,冬天还有取暖用的炭。另外……”她顿了顿,“祖母的身后大事,还有外甥女儿的……嫁妆,也是族里出……”
聂珩挑挑眉:“那你们族中可有一一兑现?!”
文怡想了想,有些黯然:“都是有的,只不过偶尔有些延迟……”东西也会打折扣,而且族人私下的议论更叫人难受。
聂珩心中亮堂,只是看了看父亲,没说出口。
聂家昌倒觉得气消了许多:“这倒还罢了,只是他们不该占了你家的私产,弄得你们祖孙俩倒象是依靠族人养着!”想了想,他道:“既这么着,置产的事就jiāo给舅舅。舅舅包管找个远些的庄子,叫顾庄再过一百年都休想挨到边!”
文怡感激地道:“多谢舅舅。其实地方不用太大,只要够家里嚼用就好。文怡只是怕祖母看病吃药,家里银钱不足,会耽误了老人家的病qíng。”
聂家昌一摆手:“这是当然的,连这点都做不到,舅舅还夸什么口?!”又换了和缓的语气:“但你也别光想着你祖母,还有你自己个儿呢,手里有了银钱,要记得给自己多弄点好吃的,补一补身体,还有小姑娘家的穿戴,也要多添些。明明是标致的女孩儿,偏打扮得跟尼姑似的,头上连朵鲜艳些的花都不戴!”
文怡脸一红,低下了头。
聂家昌沉思着,又提了个建议:“既然你不收舅舅送的庄子和宅子,光凭你家里每月攒的那点月钱,只怕买不到什么好地吧?我们家再贴补些,就当是给你添妆好了。”
文怡连忙推拒,聂珩笑道:“父亲,表妹的祖母是什么xing子,你是知道的,还是别叫表妹难做了。”又转向文怡,“虽然你要独力置产,但为了不叫你族人多心,只把实qíng告诉你祖母,对外还是声称是你舅舅给你置办的好了。地契上写着你的名字,就不怕族中有人心生贪念,谋夺了去。就算有万一,父亲与我也好为你说话。”
文怡想了想,点头应了。当下便约好,文怡先回家,聂家父子去打听山坡地的事,等到有了消息,便由舅母秦氏前往宣和堂递话,买不买,等文怡跟祖母商量过再决定。
聂家昌又将阿樱送给文怡,文怡本来要推辞,聂珩便改口说,不是送人,而是“借”人:“有阿樱在,你在家能轻省些,你祖母也有人照顾了。再说,我们两家有什么消息要往来,多了阿樱,也方便些,她总比外人可靠。”
文怡迟疑了一会儿,想到张婶,咬牙应了。聂珩立时叫了阿樱来,见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衣裙,便道:“你从今日起,就在表小姐身边侍候,名字就改叫紫樱吧。”
阿樱早就听主母说过,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应了一声,便向文怡下拜,改口叫“小姐”。文怡连忙扶起。
秦氏与凤书各拿了一个大包袱过来,里头是为文怡备下的礼物。文怡正为夺了凤书的婢女而心下不安,见状更是惶恐。
秦氏笑道:“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三年来舅母都不曾过问你的事,心里正愧疚呢,你若不收,就是埋怨舅母了。”
凤书也道:“我费尽心思替你备的,连平日爱吃的樱桃脯都舍了,你若不收,我就恼了!”
文怡只得再三谢过收下,凤书扬起笑脸,挽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好妹妹,你什么时候再来?咱们再一起做针线好不好?你教我的绣法,我都学会了,等我绣好了,下回给你看。”文怡笑着点了头:“那下一回,我再教你别的。”凤书大喜。
文怡放下心头大石,在舅舅一家的送别下,坐上修好的马车,带着张叔张婶与紫樱,踏上了返回顾庄的道路。聂家派出两名家丁骑马跟在车后护送。
她在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这趟出行,成果比预想的更好。原本她还打算跟舅舅家多来往几回,再提置产的事,没想到舅舅与大表哥如此热心。既然是这样,她就当投桃报李。摸了摸袖中揣着的从小书表姐那里打听到的大表哥的药方,她暗暗下了决心。
因为被先前劫匪的事吓怕了,因此他们回程走的是官道。文怡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惋惜,但想到舅舅会帮忙打听土地的事,她又安心几分。
紫樱避开张婶望过来的诡异视线,淡笑着问文怡:“小姐,你渴不渴?前头不远处就是茶摊,奴婢去给您打壶热茶来吧?”
文怡笑着摇摇头:“你们喝吧。既然有茶摊,就让张叔停下来歇一会儿。这一路有百多里地呢。”
张婶脸上带了喜色:“多谢小姐想着。咱们就在前头歇一歇,吃个午饭也好!”摸了摸怀中揣的钱袋,她眉开眼笑。这几天,舅老爷和舅太太可没打少打赏他们夫妻,多少年了,才发了这一回财!虽然舅老爷家比不得长房,但也是一门好亲戚。看在赏钱的份上,她就饶过身边的小丫头好了。
马车靠向路边,朝前方的茶摊驶去,忽然从后方来了一队人马,飞驰而过,扬起无数尘土。
文怡咳了几声,脑中记起前世在京城大街上的际遇,心中一紧,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看到那队人马最后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纵马急驰。其中一人,穿着黑色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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