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仍旧是那一脸的云淡风轻,懒懒地“唔”了一声。如意却不敢大意,扯着那丫头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有人送茶与点心进来,却是另一个丫头。
蒋氏在旁看得分明,叹道:“到底是老太太屋里的老人,最是明白规矩的。”文怡与如意素来相厚,闻言自然是跟着夸了她几句。于老夫人虽是长房最尊贵的长辈,但当家主母却是蒋氏,有了蒋氏的青眼,如意日后想必也能有个好前程。
文慧却轻笑一声:“母亲也太厚道了。如意几时对我真心信服过?不过是怕我为难那丫头罢了。我哪里有那闲功夫?随她们去吧。没眼色的东西,将来吃了亏,自有人收拾她!”
文怡听得暗暗吃了一惊。以文慧的xing子,能看出如意的用意并不奇怪,但她肯轻轻放过,倒是叫人料想不到。
难道说这几个月的“静养”,真的让文慧改变了xing子么?若她真的改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在这边暗暗思量,就象从前还未出嫁时那样,静静地充当着陪客,但屋里却有别人没忘记她的存在。段氏忽然笑道:“九丫头在那里跟六婶娘与大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先前也不多回来看看我们,今儿好不容易来了,偏一早上就光顾着跟你妹妹聊天去了,大伯祖母与二伯母都惦记着你呢。”
文娴本来正与柳东宁一道听候于老夫人的嘱咐,忽然闻见继母的话,便有些不高兴,很想当作没听见,然而于老夫人却不肯配合.将孙女与外孙一并抛下不管,把注意力转到了文怡身上:“正是呢,你祖母才跟我们说,你们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这几天都在家里呆着,是为了让行哥儿养伤吧?究竟伤得如何了?真不要紧么?我这里有药,需要什么只管说!”
文怡只得起身回答:“都是些皮ròu伤,还在北疆时,便已经看过大夫用了药,只是还未完全愈合,他又累了,因此回来后就待在家里养了几日,已经缓过来了。正打算再养几日,便回营销假了呢。多谢大伯祖母与二伯母关心,家里有药,若真的缺了什么,一定打发人来问。”
于老夫人还有几分不足:“真的不需要么?其实你早该打发人来跟我说的,你们年轻小夫妻,家里能有什么好药?你祖母又是客居京城,便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也未必在身边……”
卢老夫人抬眼看她,段氏眼尖发现了,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婆婆就放心吧,别说还有六婶娘照看着,九丫头又一向是个妥当人.若真的有难处,自然不会跟咱们客气,都是一家人,不象外姓人那般生分。”又对文怡道:“我们平日闲话时说起,都道你们姐妹几个里头,就数你出挑,不但xing子温柔平和,行事大方,对你祖母也是一等一的孝顺,对外待人接物,对内管家理事,都没什么可挑的,更难得的,是有福气。你瞧,当年你订亲的时候,行哥儿还是个白身,谁都没料到他会考了武举,还成了正儿八经的武进士。那时候,我们总说,九丫头是个有福的,一进门便是进士太太了。没想到你嫁过去后,这福气便越来越大,行哥儿不但做了官,官还越做越高。如今外头说起,谁不夸他是少年英雄?”
她说完了,还回头看了于老夫人一眼,后者犹豫了一下,也淡淡笑着附和:“确实如此,行哥儿有出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九丫头也是个有福的,想必日后还有更大的福气在等着你呢。”
文怡很镇定地谦虚道:“当不得大伯祖母与二伯母这般夸奖,相公不过是遵从朝廷之命行事,便是在北疆立了些许功劳,那也是托了圣上的洪福,实在不敢居功。至于我,更是遵照祖上庭训而为,若有福气,那也是柳顾两家祖宗的福气。”
她这样说,倒叫于老夫人与段氏不好接话了,前者暗暗气恼,后者笑容不减,顿了一顿才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会说话?果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呢,呵呵…”
她在那里打着圆场,却不料一旁的文娟忽然cha嘴:“照我说,九姐姐确实是个好的,却有一样不好!”段氏一愣,立时转头轻斥:“十丫头别胡说!”眼角却瞥每于老夫人,留意她的神色。
文娟没察觉到嫡母语气中的紧张,反而笑嘻嘻地说:“九姐姐最不好的,就是来我们家来得少了,叫人惦记得慌。若是能多来几回,陪我说笑玩耍,那就真真是没有一样不好啦!”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连于老夫人看向文娟时,眼里也多了几分宠爱:“你这丫头,胡言乱语的,也不怕叫你六叔祖母笑话!”
卢老夫人笑道:“十丫头这xing子也不知随了谁,不过我瞧着倒是喜欢。”文娟立时靠了过去,挨着她撒娇:“那六叔祖母就多疼疼我吧,把疼九姐姐的心分给我一些,我也不要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段氏掩口打趣她:“你要你六叔祖母疼你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寻一个少年英雄做女婿?”说话时眼睛却盯紧了卢老夫人与文怡。
众人大笑。文娟羞红了脸,跺脚道:“母亲说什么呢!这才是胡言乱语呢!”
卢老夫人轻轻拍着文娟,笑而不语,没有接话。段氏也笑着,并未bī得太紧。眼看着众人都和乐融融,文娴却忽然开口了:“十妹妹,事关你的终身,还是谨慎些好,便是要寻少年英雄,也该再三探察过他的品xing为人才是。少年英雄固然风光,朝廷诰命固然风光,但若品行不好,xingqíng残酷,也算不上良配呢。”
众人都愣住了,齐齐转头望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文怡则沉下了脸,盯住文娴,淡淡地问:“五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零三章 今非昔比
柳东宁原本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文慧发呆,闻言忽地脸色一变,回头去瞪妻子,低声轻斥:“少胡说!”
文娴眼圈一红,反倒犯了倔,抿抿嘴,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胡说!家里人不是都在议论么?便是京城内外,也有人拿这个来说嘴,指责我们柳家教养不力的。柳顾两家世代书香,子弟从来都是最重品行,九妹妹已经进了门,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十妹妹却还前程未定。我这也是为了亲妹妹好,担心她会受委屈罢了。”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柳东宁更是气得脸都白了,慌忙转头去看文怡的脸色,又要扯住文娴的袖子拦着不让她继续说。
文怡怒极反笑,镇定下来:“五姐姐这话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这么说,你方才说的少年英雄品行不好,xingqíng残bào,原来还真是在说我家相公?我还道自己是听错了呢。还请五姐姐多指教,我家相公如何品行不好,xingqíng残bào了?!”
文娴察觉到娘家长辈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如先前亲切了,心里也有些发怵,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她若此时退让,别人只会越发看轻了她,于是她心一横,重重叹息一声,道:“九妹妹这几日都没出门,因此不知道吧?九妹夫这回在北疆立的大功里头,其中一件,便是在一个叫什么放马坡的地方烧死了两千多人。那可是活活烧死的呀!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山谷都被骨灰填平了,听说连军中老兵见了,也觉得心里发寒呢!征北的将士里头,就数他杀的人最多,手段也最残酷了。甚至有人说,九妹夫年纪轻轻的,就如此心狠手辣,堪称屠夫!”
文怡猛地站起身来,两眼盯着文娴,目光凌厉。
文娴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qiáng自道:“我这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可不是胡言乱语,家里也都在议论呢。为了九妹夫,我们家也受了连累,公公也被人非议了。九妹妹,你从小儿就是念经敬佛的人,跟着六叔祖母,没少去清莲庵还有平阳城内外各大寺庙施灯油钱,你该不会说出这两千多条人命也算不得什么的话来吧?”
文怡飞快地扫了柳东宁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了尴尬惭愧之色,便知道他家里确实有过这种议论,不由得有些好笑,望回文娴,面露讥讽之色,道:“五姐姐,我没听错吧?你觉得我家相公不该杀敌兵?兴许你是不知道详qíng,道听途说,便把人家以讹传讹的话当真了。这场大战我知道,是敌军在放马坡设伏,意图烧死我军三千将士,幸好相公及时发现了,将计就计,反把敌军拖进了他们自己设的陷阱。打仗的事我不懂,不过既然是两国jiāo兵,自然是敌军将士被烧死,要比我们朝廷大军的将士被烧死qiáng了。难不成依五姐姐的意思,我们朝廷大军三千士兵的xing命不算什么,只有敌军这两千多人的xing命才值得怜惜?!”
看到文娴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文怡不由得笑了几声,淡淡地道:“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虽说我从小跟着祖母拜佛,时时谨记行事要心存善念,但也不代表要对行恶之人姑息养jian。姑息了恶人,只会让恶人有机会害更多的人,怜惜敌军的xing命,只会让我军牺牲更多将士,若是真让他们突破边疆南下,不要说京城了,就算是我们平阳,也不会有太平日子过。五姐姐真有此善心,不如多为我们自家的将士着想吧,这次大战,可不是我们bī着敌军来犯才打起来的。”
文娴的脸涨得通红,想要再开口说话,柳东宁却死死拽了她一把,怒斥道:“你不懂就少混说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文娴喘了两口气,眼圈红红地看他:“我如何不能说了?家里......”
“住口!”柳东宁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语,眼角飞快地扫向文怡,有些尴尬地赔笑道,“大嫂子,你弟妹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你别放在心上。大哥是真英雄,那起子胡乱说嘴的小人,不过是妒忌大哥如此年轻便立下大功罢了,不值一提。”
文怡笑笑:“说起来弟妹也是抬举了,那二千敌军,怎么可能是你大哥一个人杀的?不是还有三千将士么?他不过就是个领头的罢了,功劳理当归属这三千将士。不过......”她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柳东宁,“有些话,寻常人家能说得,二弟与弟妹却说不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今儿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倒也罢了,若是当了外人的面,弟妹说的话有一句不妥,传扬出去,二叔可就不仅仅是被人非议这么简单了,二弟你说是不是?”
柳东宁低下头:“多谢嫂嫂提醒,我回去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文怡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罢了,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弟妹不明白这些,你慢慢告诉她就是了,也不必恼火。”一派长嫂风范。柳东宁只有低头应是的份。
文娴看得越发憋屈了,自己明明是长姐,如今却被妹妹这般压在头上,想要反驳回去,丈夫却又拽得紧,眼泪汪汪地转向祖母求助,却发现于老夫人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连伯母蒋氏也都面露怒色,继母段氏更是索xing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些迟疑:难道她真的说错话了?可是......凭什么?!就算柳东行真的今非昔比,前途看好,那也不能跟当朝大学士相比呀!为什么娘家亲人都要看柳东行与文怡夫妻的脸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