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对他的烦恼早有耳闻,也一直在留意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细细想了几日,得了一个主意,这一日见他又再坐在跨院的小书房里皱眉苦思,便捧着亲手做的一盅人参jī汤过来,放在桌上,给他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柳东行抬头朝妻子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开始吃起jī汤来,还边吃边夸:“娘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几日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进补,若是我被补成个大胖子,马也上不去,枪也挥不动了,一定要叫人笑话死呢。”
文怡低头轻笑,再抬起头,看着他将一碗jī汤吃得gāngān净净,却又不知不觉地皱着眉头发起呆来,心下一疼,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间:“别烦了,我有个主意,说给你听听,看能不能成。”
柳东行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真对不住,这几天事qíng多,我竟一时走神了,是什么主意?”
文怡便凑近道:“康王府那些人,即便在你们面前乖乖顺顺、伏首听令,想来也是心不甘qíng不愿的。无他,不过是怕死罢了。他们知道自己犯下的是谋反大罪,按例是必死无疑的,甚至还有可能被诛九族,即便被背信弃义的同伙害了,吃了大亏,也无法改变他们曾经是逆贼同党的事实。他们此刻只想着自己这回事九死一生了,对将他们害到如此境地的郑王,那是恨之入骨,拼着自己吃更多的亏,也要将他拉下马来。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死呢?”
柳东行苦笑:“我们何尝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康城离京师有千里之遥,而早前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给我们下令时都曾说过对康王府一众贼心不死的仆从绝不能姑息。宗室皇亲还可以念及骨ròu血脉之qíng,网开一面,留他xing命,对一群背主的家奴,有什么好宽容的?康王府这些人,先是为主人之利而忘朝廷,接着又为了私利而背主,朝秦暮楚,圣上断不能容!”
文怡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就这样饶了他们,不过眼下的局势不妙,若继续放任他们胡闹,康城以东会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本地出产的粮食都叫郑王搜刮去了,没了外地的盐粮,能撑到什么时候?朝廷虽然已经下旨让郑太尉领兵平叛,但是朝廷的大军三日前才过了淮江,还要等多久才能赶到锦安?更不知道朝廷的大军几时才能打败郑王的叛军了。难道叛乱一日未平息,太平江与东江上游的粮食就无法送到中下游去?只怕到时候就算战事早早结束,粮食也及时送到那些地方,民心也会有所动摇的。”
柳东行直起身来,眼中有几分明了:“娘子的意思是……让康王府的人戴罪立功?叫他们想办法将收到的粮食送到那些地方周济百姓,却不叫郑王的军队沾一点光?这能行么?”
文怡笑了笑:“康城的大商家,可不仅仅是在康城一地呼风唤雨而已。这里的商人除了将上游的货物运往中下游,也会将中下游的货物运到上游去。所谓的商人,不就是让各地互通有无的人么?康王府的人既能控制上游的商家,想必在中下游也有人脉,只需将粮食运往郑王势力薄弱的地方,只要能掌控住当地的粮店,还是有可能在缓解百姓粮荒的同时,避开郑王大军搜刮的。而且,这个法子还有另一个好处。”
她压低了声音,微微一笑:“相公,我从前知道罗大哥是通政司中人的时候就曾想过,罗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许多行业都有涉足,他们家这样的人要去做探子,真是易如反掌。那些开遍了大街小巷的粮店、盐店、布庄、小酒馆……”
她话未说完,柳东行便猛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中满是惊喜:“好娘子,你提醒了我!”说罢又忍不住捶起自己的脑门:“我怎的这般糊涂,连老本行都忘了!”
文怡笑道:“相公不是忘了,只不过那些都是外人,不知底细,你从未想过要将他们变成朝廷的探子而已。但现在的康王府已经是穷途末路,若是知道有活命的机会,那群人未必不愿意戴罪立功。而对朝廷来说,这一群刁奴死不足惜,但若还有点用处,能为朝廷出力,便是饶他们一命又能如何?他们再得意,也只是一群王府旧奴,日后他们若再惹出祸事来,朝廷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柳东行大笑几声:“依我说,圣上多半是不肯饶了他们的,如果他们真的立了功,顶多就是让他们死得痛快些,再仁慈一点,饶过他们的妻儿也就罢了。但若是太子殿下拿主意,却极有可能会答应饶过他们的xing命。对太子殿下来说,康王府根本不足为虑!若我们能给太子殿下递个话,这事儿八成就成了!”
这么想着,柳东行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要出门:“我去找老胡商量商量。”文怡忙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柳东行疑惑地回头看她:“你?你要怎么帮?”
“你可记得那边院子里有个媳妇子与云妮颇为jiāo好的?她是康王府世仆,素来人缘不错,就算离了王府后街,也时时回去探望故旧亲朋,能说上两句话。相公,这事儿与其让你们出面,不如私下去劝说。你方才有言,说康城与京师相隔甚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瞒着圣上让太子答应出面许诺。万一有个不好,连累了你和通政司中人,就不好了。因此,最好是让康王府的人自己改主意,向你们提出请求。”
柳东行犹豫了一下,便点头了:“你叫那媳妇子去说话,不管成不成,都别叫他们知道是你的主意,而我这就跟老胡商量去。同样的,不管成不成,在京里未有明确旨意之前,我们都不能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康王府的人真的愿意戴罪立功,那不管宫里点没点头,他与胡金全都可以先拿好话拖着他们,等到他们真的扭转了战局,再为他们请功不迟。当然,若是朝廷不愿意饶了这些背主的恶奴,那也是他们作孽在先。只要能救下千万百姓,康王府的人便是逃不掉谋逆的罪名,那也是给自己积了yīn德不是?
第三百八十五章 顾文怡在行动
文怡原以为自己贡献了一条好计,心里正高兴自己终于能给柳东行分一分忧了,不想柳东行与胡金全商量了一晚上的结果,却叫她有些失望。
胡金全认为,通政司在青州锦南等地本就有分司,只是目前形势不明,暂时失去了联系,但相信同伴们都不是无用之人,尤其锦南分司,领头的还是通政司世家罗家的儿子,只要罗家的店铺不受影响,消息迟早会送出来的。相比之下,康王府一众旧人们固然有自己的人脉,但并不可靠,叫他们打听些郑王的消息还成,但绝不能托付大任,更不可以利用他们联络锦南与青州分司的人,以免bào露通政司人员的身份。
从另一方面说,就算让这些人去打听消息,也需得小心防范消息的准确信。因为郑王命人前来康城杀人夺财,只带走了一个无用的朱嘉逸,等于是放弃了康王府这个盟友,在他统治境内,但凡是与康王府诸人关系密切的商家,恐怕会受到打压。万一其中有人本就是心向郑王的,将康王府派去的人告发了,然后利用那人,将错误的消息传递回来,误导朝廷的决定,岂不是要坏事?
不过,让康王府的人戴罪立功这个做法,倒也不是不行,就怕这些人未必有那本事。倘若他们真的能做到,通政司在奏折上给他们求一求qíng,也没什么要紧,但若他们妄想凭借这点微末功劳,向朝廷要求大赦,就不可能了。皇帝当初是下过密旨的,必须将康王府的爪牙通通削去,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那胡金全最后还向柳东行jiāo了个底:康王府旧仆人数众多,男女老少足有一千多人,其中早早脱离王府另寻营生、并未参与到谋逆中来的不论,安分守己、尽管留住旧居却与谋逆罪人划清界线的也不论,年六十以上、十四以下,所作所为未曾对朝廷有所损害的,也不论,其余人等通通都要收押严审,务必不让一人逃脱。而无罪释放的康王府旧仆,也要按照奴婢名册上的清单,逐一核对过身份后,全体分成几批人,迁往不同的地方,不得再留在康城生活。
这是京城通政司秘密向各地分司下达的指示,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愿。虽然朝廷仍未有旨意下来,官府与通政司的人也不曾将一gān嫌犯押送监牢,但实际上早已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提防其逃走。眼下之所以还未采取什么行动,不过是想看一看,康王府诸人还隐藏着什么后手而已。因为皇帝的意思,是要彻底铲除康王府的势力。事实也证明,这些人确实留了一手。
文怡听了柳东行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是我考虑不周了,出了个馊主意。”
柳东行忙道:“怎么会呢?其实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老胡他们为圣上与朝廷办事,顾虑更多,不愿轻易饶恕康王府的人,也是为了杀jī儆猴,免得让世人见了,误以为只要能为朝廷立功,哪怕是谋逆大罪也能赦免。”
文怡叹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胡先生的话也有道理,若是康王府的人犯了谋逆的大罪,只因为与旧日盟友郑王有了私怨,做点事打击报复一下,给朝廷带来了好处,便能逃过罪责,对朝廷的威望也是有所损害的。”
柳东行笑道:“你只是想为我分忧罢了,出的主意也不算坏,即便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也不必妄自菲薄。事实上我已经跟老胡商量过了,让康王府的人想办法打听青州锦南两地境内的消息,这法子是可行的,也不必让他们知道通政司派到那里去的人,更不需让他们去寻找罗大哥等人的下落,只要他们能将郑王大军的动向以及粮糙辎重的分布等qíng报传回来,便算他们立了一小功。至于他们截下来的粮食,既然是他们花了真金白银买的,咱们也不会bī着他们将粮食运到东江中下游去,以免一个不慎,便宜了郑王。但若他们能将军粮捐给朝廷,想必圣上心里的怒气也能消去几分吧?”
文怡呆了一呆,直直地看向他:“你是说……让他们捐粮赎罪?”
柳东行微微一笑:“郑王缺粮,其实朝廷大军的粮糙也不丰富。北疆大战才结束几个月,而先前又有过一回大旱。郑太尉的大军之所以迟迟未能出发,大概也是因为粮糙筹集有困难吧?毕竟眼下还是冬天,京城所在的北方又不如南方产粮多。我在军中听说过一些郑太尉的传闻,只要康王府的人向他捐粮,哄得他高兴了,他必会在御前为他们说一两句好话的。那几个罪魁祸首固然是逃不掉,但其余人等未必就不能保住一条xing命。”
文怡有些不解:“既如此,那胡先生为什么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