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有些吃惊:“从前常听说九叔家里做的好大的买卖,原来是借了亲戚的东风么?会不会惹来祸患?产业能脱手倒也罢了,就怕转手间,顺得哥qíng失嫂意,又跟人结了怨,何况他家将挣钱的产业都卖了,日后如何营生?只靠那点田地么?”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平阳也有不少人做买卖,也没见别人缺了靠山就做不下去了,只不过是你九叔前年在民乱过后,趁着许多人家经营困难,便使计低价买进了不少产业,大都是盈利颇丰的,惹得许多人眼红,只是碍着我们顾家的亲戚体面,没人敢下手罢了。那些东西本就不是正经收来的,舍了也好。依我说,趁人之危的缺德事一开始就不能做!”
文怡恍然。民乱结束后不久,她便随长房进京去了,并不知道顾九老爷还做过这样的事,既如此,他落到眼下的境地,已经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了,没什么好不满的。
于是她便笑道:“九叔能及早从宁弟处得到消息,把手上的产业盘些出去,也是他的造化,只是这些事再急也不差这一两日,若他一定要在当天回去,派个人来跟大伯母与我说一声也好,这般来去匆匆,过门不入,实在是叫人……”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卢老夫人摇摇头:“之前你大伯母还在庄里时,你九叔夫妻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只是京里有信来,说你大伯祖母要回来了,你二伯父便对族人说了不少你大伯母的坏话,如今许多人都说等大老太太回来了,定要教训不孝的儿媳妇,因此他们才远着你大伯母的。连你九婶提到宁哥儿与五丫头见了六丫头,也要编排几句,完全忘了当初她是如何殷勤地在你大伯母跟前说她娘家侄儿的好话,想要把这门亲事说定的。”
文怡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挑眉道:“真是难为九婶了,其实她真的不必如此担忧,大伯母压根儿就没想过把女儿嫁给她娘家侄儿,提都没提过呢!”顾九太太常常提起她娘家侄儿,夸他如何人材出众、如何jīng明能gān、如何孝顺知礼,想要从族里给他说一个媳妇,家世不显的还不要,庶出的不要,容貌平凡的也不要,结果挑了两年都没挑中。实际上族里都知道她这个侄儿是个白身,帮家里打理着两家铺子,但其生母早亡,父亲续弦了一房妻室,还连生两个小兄弟,十分宠爱,谁知道那份家业最终能不能落到他手里?加上他素来喜好玩乐,没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若是家境平平的族人,兴许还愿意看在九叔一家富足的份上结这门亲,可九婶又看不上!
卢老夫人听了孙女这话反倒有些吃惊了:“怎么?你大伯母果真在为六丫头看人家?你九婶说,曾经在五丫头面前提到这事儿,五丫头还一脸不以为然,说平阳人家的子弟,六丫头是一定看不上的,让你九婶别白费力气呢。”
文怡脸色有些发沉,文娴这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九婶娘回了平阳胡乱嚷嚷,让有意上门提亲的人家误会了,岂不是坏了文慧的姻缘?
她转头看看院子里,见舒平带着莲心等几个大丫头忙前忙后地为卢老夫人与文顺文全兄弟搬行李,文顺文全二人也帮着拿些书本什么的,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便对卢老夫人道:“祖母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康哥儿与十六妹也该暖和暖和,不如先进屋里坐吧?大家先歇歇,等吃了饭再正经说话。大伯母今日带了六姐姐去看他们新赁的房子了,怕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如今宅子里都是自家人,无须顾虑太多礼数。”
卢老夫人猜想她必是有话要私下与自己商量,便笑道:“那就依你吧,让奶娘将孩子们都抱到厢房去。”
接着又是一番忙乱。文怡也在事隔年余之后再次见到了文康文悦兄妹,文康长高了许多,说话行事都已经很有章法了,俨然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文悦也有一岁多,会喊姐姐了,文怡高兴地各送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又见他们小脸蛋都透着青白色,便知道他们必是又冷又饿,忙让人传了茶水点心来,将他们送进暖阁去,命奶娘丫头好生照看。
接着文顺文全兄弟又来了一趟,他们已经看过文怡为他们准备的住处,都十分满意,再三声明日常用度可以自行承担,文怡不必再费心,文顺还道:“我们兄弟不是要与妹妹妹夫客气,而是家里qíng形已经比前年好许多了,先前已经受了伯祖母的大恩,若连这点小事,还要妹妹妹夫cao心,就太不知廉耻了。妹妹就依了我们吧。”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便知道九房是真的有能力负担兄弟俩在康城求学的花费,也就不再劝说,慡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文顺文全便回院子休息去了,说好了一会儿过来吃饭。
待人都走了,文怡方才有机会与卢老夫人说些私房话,她悄悄儿将蒋氏为文慧看人家的事告诉了祖母,又提起了韩天霜的事。
卢老夫人脸色微沉:“你是怎么想的?这韩家的后生我在老家也曾听说过,是个不错的,好象还跟你四伯母的娘家嫂子是亲戚,只是素来不爱在亲戚间走动,因此没人提过他的亲事。若真的能说成这门姻缘倒也罢了,可六丫头的名声在平阳也坏得差不多了,正经读书人家未必愿意,差一点的人家又委屈了她。韩家后生又是行哥儿的同窗好友,还救过你们姐妹,倘若结了亲后,有什么不好的事,心生怨怼,对你们夫妻可不是好事。”
文怡有些踌躇:“孙女也是这么的,只是……每每看见六姐姐的模样,又觉得她可怜。其实她除了脾气坏些,从前行事嚣张了些,倒也没有太大的坏处,若真的从此绝了姻缘路,也太惨了。”顿了顿,“可是……韩公子是个好的,且文武双全,品行正直,原该配个贤惠妻子才是……”
卢老夫人若有所思:“九丫头,祖母总觉得有些奇怪,你好象一边觉得你六姐姐可怜,一边又认为她不配得个好姻缘?是不是还在记恨小时候她欺负你的事?”
文怡心下一惊,立时红了脸,小声辩解:“不是的……我……我也盼着她有好结果……”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祖母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她心里对文慧多少还是有几分怨恨的,但同时又觉得文慧可怜,若文慧能嫁个好人,她也会为这个姐姐高兴,但那好人若是自己认识的,她又觉得纠结。这种矛盾的心qíng实在叫人无法言说。
卢老夫人微笑道:“你从前没少吃他们长房的亏,六丫头也确实曾经做错过不少事,你心里有想法也是人之常qíng。比如这件亲事,一边是行哥儿的熟人,一边是你同族的姐妹,若是在两年前,自然是好事,可如今六丫头的闺誉有损,平阳有不少人听过风声,娘家又不能给她带来助力,倘若勉qiáng嫁去韩家,日后有什么不好的,韩家人想起你曾经从中撮合,必会怪你们夫妻多事。而六丫头若在韩家吃了苦头,你大伯母和两个哥哥同样会怪你。即便他们夫妻和睦,恩爱美满,但韩家家世已现败相,韩家后生去年又落了榜,万一长房嫌弃他没出息呢?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一样会怪到你们夫妻身上?所以我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掺和,由得他们两家自去商量,不管结果如何,也都怪不到你头上了。”
文怡忙道:“孙女也是这个想法,无论大伯母给六姐姐说什么样的人家,都由得她自行主张,孙女儿是从来不曾cha手的!只是……”她有些为难,“大伯母与六姐姐如今还住在孙女这里,她们知道韩公子的事,也是从孙女夫妻这里打听的,别人知道了,未必会相信孙女当真不曾掺和……”
卢老夫人道:“这有什么难的?方才你提过行哥儿如今住在任所,到了休沐方才回来,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是夫妻,怎能两地分居呢?原来是因为你要替顺哥儿兄弟他们打点房屋住宿,倒也罢了,如今我们已经来了,家里的事自有人料理,你便赶紧与行哥儿会合去吧,除了逢年过节来磕个头,没事不必到康城来。无论是长房还是韩家,见不到你们夫妻,自然也就不会把你们卷进这事儿里去了。”
文怡露出了犹豫之色,神qíng间有些不大乐意。卢老夫人便沉了脸:“怎么?你不愿意?”
文怡忙道:“怎么会呢?孙女儿之前也想过,等祖母和兄弟们安顿下来了,大伯母与六姐姐也搬出去了,便回康南去陪相公。相公也曾说过,这几个月忙着练兵,就算是休沐日,也有事qíng做,不能抽空回来,让我把宁弟求学的事料理妥当,就过去与他会合呢。”顿了顿,凑近了祖母耳边:“郑王叛乱之事,背地里也有东平王府的gān系,王府不稳,柳家那边已经慌了手脚,二叔是特命宁弟夫妻南下避难来的。”
卢老夫人蓦然一惊,随即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宁哥儿夫妻忽然南下,必有缘故,原来是因为王府那边出事了。去年在京城时,我就觉得东平王府的人行事不妥,迟早会惹出祸来的,如今一看,果然不假。难道柳姑爷会向行哥儿求助,我记得行哥儿在京里时,颇认得几个大人物,指不定能说得上话。只是事涉朝廷纷争,行哥儿一个外驻地方的武官,若轻易cha手进去,怕是会有麻烦,还是暂时离得远些,只要他二叔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不至于牵连族人,你们事后多照应着他家,便算是尽了族人的qíng份了。”
文怡笑道:“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他知道答应了会想办法打听京里的消息,找人帮着疏通。毕竟是一族的亲人,倘若二叔一家因为是东平王府的姻亲而受连累,我们家也是一样的,总会有看不顺相公的人在暗中算计,因此相公说,帮二叔家这个忙,其实就是在帮自己。但相公不想被卷入太深,因此不愿意与宁弟夫妻太过接近,有事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再说。”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方是周全之法。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去了康南,既避过了长房与韩家的亲事,又能远着宁哥儿夫妻,岂不是两全其美?你还有什么不足?”
文怡抿抿嘴,小力地扯了扯祖母的袖子:“我舍不得祖母……都好几个月不见了,我正想多陪祖母几日呢,您怎么能赶我走呢?”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瞧你这个样儿!都嫁人做当家奶奶了,还象个孩子似的,赶紧松开手,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文怡笑开了,不但没松手,反而双手一抱,搀住了祖母的手臂,撒起娇来。
当晚顾家长房、六房与九房众人吃了一顿团圆饭,人人都心qíng欢畅,连文慧都笑了一整晚,文怡越发舍不得离开了,但想起丈夫尚在百里之外孤身度日,又有些心疼,犹豫过后,还是决定过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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