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让他拟诏,池脩之不得不呆上片刻,才拎起笔记录。
皇帝一道说,一道哀声叹气。心里像被二十五只老鼠挠,他不安呐!苗妃那样一个美人儿,近来兴致勃勃地脑补,对诸王公主的婚事也上心,也展现出来了大度,努力去做一个“国母”,都不撒娇耍赖了。皇帝愧疚,不忍苗妃继续做白日梦,还是打破了吧,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失望透顶,整个人都厥过去了。
池脩之写好了诏书,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被弹劾。
不等郑靖业把消息透给世家,皇帝打了个惊雷:他要立后。不是立个活人,而是追封一个死人!追封就追封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显然,大臣们不这样认为。首先,这个被追封的人,她是个宫人。宫人许氏,萧令先的生母,到死都是个宫人,可见此人混得有多惨了。家族早就湮灭不可考了,亲戚都不剩下了,更谈不上因为母族立功,所以追封神马的。同时,她的儿子也没有什么不世功勋,值得这样做。
这是要追封皇后啊!怎么能这样糙率?
众人群起而攻之,先问皇帝:凭什么?再参池脩之,你这货,这样的诏书你也敢奉诏去写?咱们不认!
是的,皇帝的诏书就是写好了,大臣也可以驳,当然,这是有程序的,受法律保护的。有的时候就算是皇帝耍诈,悄悄通过了,大臣也能事后反对。什么“金口玉言”,即便“君无戏言”,也有“罪己诏”这个东西存在。有罪己诏,就说明皇帝也会犯错,也需要改正,也要认!
池脩之被迫顶在第一线,摆着一张死人脸,凉凉地问大家:“许氏为何不可追封为皇后?”
蒋进贤鼻子都气歪了,你是装傻啊装傻啊还是装傻啊?MD!蒋进贤肚里暗骂一句,原来是他!可不是么,许氏追封为皇后,下一步就是蜀王做太子了吧?蒋进贤为魏王费了许多心力,跟蜀王完全不熟,明显的,池脩之杵在这里,郑靖业不是支持蜀王也差不多了,蒋进贤死扛也要扛下去!
“何人可配天子?”蒋进贤开始掉书袋,无非得是淑女、得是有德行的女子,这讲究个出身。寻常人家娶媳妇儿还有讲究呢,何况天子?
有他开头,底下一群人群起而攻之,朝上大乱。沈晋公然问萧令先:“蜀王之意如何?”
萧令先脸胀得通红,一群人攻击他妈出身不好、没啥优点、就是个宫中小透明争宠布景板,搁你你开心啊?要是徐莹在,非得一人挠一群不可。
池脩之为萧令先解围了:“子不议父,自然也不好议母的。沈公既明事理,就不该bī问人子女。”
沈晋被气了个倒仰:“池脩之,你jian佞小人,阿承上意!你,你是jian臣!”
好么,jian臣就是这么来的,池脩之也jian臣了,配他那jian臣岳父,真是妥妥的!
猛然间,一把声音cha了进来:“毋以妾为妻。”yīn恻恻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人认得这是礼部一郎中,名叫夏晟,皇帝元配夏皇后的族亲。到底是世家子,对于礼仪的研究那还真是透彻。众人醒过味儿来,一齐嚷嚷,当下就有人背出律条来了,以妻为妾,要服刑、要打板子,然后妾还要打回原形。皇帝,这法律当初是您家祖宗颁的呀!
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皇帝的,也有真阿承上意的,举出了前朝数个从妃位上晋封为皇后的例子来。
结果被蒋进贤一句话打倒:“那是前朝乱政,圣人明君,岂能效仿?”蒋进贤老泪纵横,手捧笏板道,“陛下,天子为万民表率呀!”您要天下乱套儿么?开始阐释,婚姻不止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事儿,还关系到一系列的祭祀、继承等等等等。
说完了,蒋进贤含着两包泪,bī问郑靖业:“郑相公也是这样看的吧?”
郑靖业被蒋进贤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激起了一身jī皮疙瘩,抖一抖,很从容地道:“蒋相公失态了,涕泗滂沱,有如妇人,有失大臣体,”他也捧着笏板对皇帝道,“圣人,群qíng激昂,有失冷静,臣请押后再议。”摆明了讨不着好,先散了吧。
蒋进贤觉得爪好痒,真想糊一脸象牙笏板!
吵不过就跑,郑靖业,你还能够再不要脸一点吗?
答案是肯定的!
朝上一片混乱,皇帝很坚定地道:“诸卿过于激动了——既然诸卿各持己见,不如各自回去三思,冷静下来了,择日再议。”非常歉意地看了郑靖业一眼,不好意思啊,没事先跟你打招呼,我实在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不想再瞒下去了。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gān得好!GJ!继续加油啊~
郑党里于元济等人迅速向郑靖业靠扰,把他围了起来,很快拥着郑靖业出大正宫,怕就怕再上演当廷群殴。群殴的闹剧没有上演,估计大家都计算过于元济的武力值的,互相讽刺了好几句。诸如“此等大事,相公也不着急,真是有风度”、“相公选的好女婿”一类。郑靖业也不恼,只是微笑着用保证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听说,圣人梦到了先帝,先帝托梦来的。”
众人一听,更生气了,这不摆明了欺负人民群众智商呢吗?这种托梦的借口,都是TM是咱们编来骗别人的好吗?什么圣主出生天生异相火光冲天啦、什么梦日月入怀啦、什么有神奇动物出现在房子外面啦……都TM是咱们编史的时候编出来的好吗?
一个个眼睛都能冒火了。
对头是这样,骑墙派也不开心。郑靖业的亲家成国公吴承业不开心地道:“相公原来知道圣人的打算?也没告诉一声,好歹能帮个腔。”你太不够意思啦!
收到来自亲家的抗议,郑靖业很肯定地告诉吴承业:“我刚刚才知道!这要让我早知道了,事qíng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不办成了,也不至于这么些人闹腾!”
吴承业默,他这亲家不是好人,却是个能人。他说到这样了,应该有八、九分是真的了。小声问一句:“圣意已定?”
郑靖业也小声道:“这怎么好说呢?圣人也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呀!不过——别跟那群人掺和是真的。”
吴承业谨慎地点点头,被忽悠走了。
连郑党都相信郑靖业是无辜的了,于元济还抱怨:“圣人也是,该问问宰相的意思嘛。”
郑靖业勾起一抹苦笑,一副忧国忧民的好丞相模样。郑党不由捧这jian贼的臭脚:“相公不易啊!”皇帝抽风还要跟着收拾烂摊子。
郑靖业背着个苦qíng的形象回到了家里,却捋须一笑,这下好了,他、他女婿,全在未来太子那里露了大大的脸。啧啧,世家却把太子给得罪死了,你就是骂他,也别瞧不起他妈呀!
笑笑,郑靖业提起笔来写条子,一条条分派下去,去准备册封太子的大典吧,另外,给蜀王别业加派保护的人手,不要让闲杂人等冲击了蜀王。唔,带队的人啊,就让郭靖去吧,副手呢……咦?郑文博和张亮就不错。嗯,要跟皇帝打个招呼才能派得下人来,这个要迅速。算一算,今天是萧深值班,郭靖轮休,正好,让他带着条子进宫,得了批示就点人去上岗,省得单派人宣他了,顺便让他告诉皇帝,我给你编了个先帝托梦的借口来了。
一切安排好,郑琰那里也听了郑德谦的消息赶了来。对于郑靖业明显的那个托梦的借口,郑琰已经不去关注了,只是觉得:“这样的借口,会不会太儿戏了?”大臣们肯定不会答应的,皇帝今天做个梦,说先帝让追封皇后了,明天再做个梦,说先帝要杀丞相了,能让他这么gān么?
郑靖业道:“我说什么了?”
“不是说先帝托梦让追封皇后?”
“我只说先帝托梦,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靠!真够无耻的!郑琰不得不这样评价她爹。
必须说,郑琰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实打算,估计真要喷一口凌霄血。
郑靖业压根儿就没想让许氏被追封成皇后!自打郑琰说这事儿起,他就明白这其中的难度——难如登天。他的计划里,更多的是把“追封”作为一步棋来走,而不是当成底牌来打。因为难,所以都没当成件正事儿跟皇帝提。
郑琰想得简单,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事实上,现任皇帝的妈是做了太后不错,一旦跟先帝联系在一起的封号,上还是先帝的后宫,她不能被谥作先帝的皇后——人家先帝有皇后!
这还是皇帝qiáng势的结果,这要搁到前上数一、两个朝代,你要本来就是个小老婆,哪怕你儿子当皇帝了,你还不一定能当太后,当个啥啥的XX太妃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了。会生又能怎么样?可以给你生前荣耀,也许是“仪服与太后同”,可你名义上还是太妃,还是个妾。李太后真是命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就是政客
有世家在,这方面的讨论实在是guī毛无比。但是,你不得不说,人家讲究得还是有道理的。
郑靖业不会为了皇帝而把自己给陷进去,皇帝什么的,能吃么?跟皇帝关系好是一方面,对皇帝有些感qíng也是真的,还没到挖心挖肝份儿上而已。他想的是,首先,这个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萧令先谢过也就谢过了,没有太深的“战友qíng”。郑靖业要需要萧令先跟他心理上更亲近,需要cao作一些细节。现在不成,等萧令先登基了,为了许氏的名份问题,还得再吵一回,又是郑靖业展现自己的一次机会。
如果到时候,有人能帮着萧令先硬扛并且扛赢了,郑靖业认栽。然而是眼下,郑靖业已经是萧令先心里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这样痛快就打出牌来了,郑靖业飞快地给他圆了一回场,没等散朝他就闹明白了——皇帝这是有后招儿呢。即使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提前发动了,皇帝也不是没有应对下面qíng况的办法的。做了将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纵使一时头脑发热,也必然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发热。就像他宠爱苗妃,绝没有到要立她做皇后或者让她儿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样——老皇帝心里有条高压线,平时看不着,一到那个份上,就自然觉醒,这是天赋。
照郑靖业的估计,皇帝大概应该是他想的那样,追封皇后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与皇帝各让一步,可以让世家选,是追封许氏呢,还是册立蜀王。这两者,其实是个一二而、二而一的关系,但是在世家那里还是不一样的。追封了许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让追封,世家也得给这个老皇帝一个台阶下。
两下妥协,就是既不追封皇后,又能册立太子,这才是皇帝需要的。郑靖业正好借了皇帝这把算盘的东风,既在现任老板这里表了忠心,又让下一任老板感激他的维护。
只是,还是觉得好吃亏,皇帝突然发作,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嘛,这个“先帝托梦”的借口,应该由皇帝“在私下里传出”,而不是因为皇帝的任xing,由郑靖业在大正宫里说出来啊!亏了,亏了,得捞点儿好处回来!圣人,你究竟抽的什么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