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兴是个比较温和的人,当现实与原本的计划相碰撞,眼见计划不成,痛快地改道。由此可见,相府的家教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务实”,凶残的人走凶残的路,老实人走老实路,不好高骛远。
郑德兴很诚恳地对萧正乾道:“我置好庆功酒,等将军凯旋归来。”
萧正乾感动得一塌糊涂,难得有这么个讲道理的人啊!他又狠命把郑德兴夸了一回,什么顾全大局啦,什么年少有为啦,什么团结同志啦……夸得郑德兴都不好意思听了——我是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不上去拖后腿罢了。
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开拔了。
双鹰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然而他的准备也有限。
刚刚过了chūn天,他的部族还没有完全缓过气来呢。狄人本就在北方,气候更冷,冬天雪更大,牛羊牲畜一个冬天就要损失不少。他南下司州抢了一笔,自己损失也不小,新附的青牛部还受损颇为严重,正该休养一、两年再大规模南下。如果南朝没有萧正乾,他还能多抢一些,与南朝拉锯、谈判,敲诈一点是一点儿。偏偏萧正乾这个三十岁前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很有战争天赋,硬顶住了。他只能硬打。
双鹰王当然能猜得到天朝会反击,却无法做出有效布置。他们逐水糙而居,要养活这么多人,千百年来已经摸索出了迁徙的经验,何处何时水糙丰美,能供给多少人畜呆多久,过了这个时间,糙场也承受不了,放牧的地点就要变迁。
游牧民族机动xing好,却无坚城可守,亦无过多存粮,移动也只能拖家带口地动,或者把老弱妇孺给藏起来。这会儿双鹰王就能感觉得到双方力量对比的差距来了。南朝能把人放到城里等你来,你能吗?
都知道天朝会开战,哪怕知道了chūn天作战,然而究竟是哪一天什么地方?只有千里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双鹰王也比较头疼,最终,他与智囊马骏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雪化没多久,他就带着部族迁移了,没有按照正常的顺序到该去的糙原,他到了另一处糙原,打乱了迁移的路线。
寻思着妇孺安全了,他也积极备战——主要是把战马养养好,战士都不用cao练,上马就能战斗的。又在糙原上散了不少斥侯,下令一有南朝兵马的踪迹就飞速来报,他不断萧正乾的后路也要抄萧正乾的老窝。
马骏对此非常赞同:“南朝要突袭,就不能带太多的人马,顶天了一余多些,超过一万五千人,深入糙原大漠就不能来去自如。除非像前朝皇帝一样,率十数万众,大军压境。南朝这几年收成不错,但是先前总有灾害,收成并不好,支撑不起这样的大军。让他们这些人在大糙甸子上转圈子去吧!”
双鹰王微笑道:“南朝也不是没有十数万的步卒,可惜他们城池太多,要分兵防守,一旦分兵,每一部的人就不够多了。东西两线大约会死守,萧正乾自家出击,东西两线暂不动它,他来攻我,我亦去攻他。就算让他到了糙原上来又能如何?只能扑个空。他又呆不久,还找不到人。我到了他那里,他的粮糙金银就都是我的了。”
帐内一片笑声。
双鹰王想得很美好,事qíng最初的发展也恰如他的预料,萧正乾带着jīng锐一万人深入糙原,给留守的郑德兴五万人马守城。双鹰王一听说守城的是郑靖业的孙子,当下抚掌大笑:“南朝富贵子弟软弱,能守个什么城?那个人我在南朝见过的,小jī仔儿似的!大将无能,有再多的兵也没有用!再等等,让萧正乾走得再远一点,咱们去抄定远军!萧正乾必然折返,他折返的功夫我就能把定远拿下,等他返了,咱们打他个正着!”
萧正乾这里呢,料到了行军可能会有困难,所以作出了东西两路牵制,自己主打的计划。须知双鹰王说是一统狄人,但是手下顺服的各部也不是全部令行禁止的,各部自有小王,由于游牧生活的限制,他们只能散居于自处糙场而不可能是像是农耕社会一样,权贵云集于京城,与自己的势力范围脱离太远。部落们更像是南朝的世家,各有各的盘算,不肯为“更伟大的利益”去牺牲。到时候三路突进的部队就能分摊压力。
两边都想得很美好。
行军打仗,尤其是科技十分不发达时代的战争,没有导航仪没有定位系统,没有天气预报,不来点儿巧合、不走丢那么一部分人马,就一点也不科学!
先是,张进书部走丢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张进书在大糙原上兜来转去的,拼命想找个部族打一仗,特么就死活找不到人!张地书也算是个老将了,xing格也够沉稳了,架不住一直没仗打,躁得慌。如果遇到人了,也就是个拼命的事儿,这遇不到人,整天提心吊胆的,滋味儿难受极了!他不得不暂时更改路线,寻找敌军决战,越走越偏,直到战争结束,他摸回家里来还是没跟狄人照过正脸儿。
接着,袁守诚同学倒是中规中矩地扫了青牛部,特么全是“残余”,真正的“残余”,都没有遇到过规模在五百人以上的敌人!相反俘获了两三千的狄人妇孺,还抢了不少牛马羊。袁守诚眼睛都直了:“这也是打仗吗?不对!赶快回撤!”
尼玛这都是老弱妇孺,那么jīng壮呢?要是让抄了后路就坏了,如果被人把后方城池给端了就死定了!
萧正乾倒是没有走偏,到了糙场一看,风chuī糙低木有牛羊!双鹰王给他摆了一道空城计!萧正乾马上冷静了下来,看来双鹰王是有准备了,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慌乱,最坏不过被抄后路。萧正乾知道郑德兴,有他在,底下人害怕被郑靖业秋后算账也不敢把他扔了跑路,五万人,足够守城了。东西两线城中亦各有五万之数。沿边各城寨还散落着数万人,只要不慌乱,断不至于让狄人大举突进。
萧正乾认真想了一下,狄部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不见了,没见过谁打仗还带着家眷的。还有,狄部以放牧为生,牛羊要吃糙,就必须有糙场。按照狄人的生活习惯,即使尊奉双鹰王为共主,也不可能围绕着他居住,还得各回各家到各自的糙地上放牧去。一片糙场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牛羊。
即使双鹰王提前疏散了,这么多人畜还要生活,他们跑不了!萧正乾下令:“找向导来,找下一片糙场!”
第二片糙场也是空的,萧正乾压住士卒的不安,接着往下找,在第三片糙场,终于让他找到了该找的人,远望过去,大旗上挂着一挂的láng尾,数一数,应该是双鹰王的近亲,不是他儿子就是他弟弟。
他遇到了双鹰王他弟,行,找不到你哥,我就打你!萧正乾命令人衔枚马裹蹄,二十里外隐蔽。天一黑就动手,杀人放火抢牛羊,一样都不能少,一鼓作气把人弟弟给灭了。获其旗鼓,抓了双鹰王的三个侄子,只走了双鹰王弟弟一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糙原武装旅游团
双鹰王听说南朝是三路并进,眉头就先皱了起来,三路人马齐进,遇到糙原部族的可能xing就大大提高了。他的计划遇到了阻碍,别自己去抄别人后路,自己后方也被别人给搅了,双鹰王损失不起。这时候他弟弟又哭着回来了:哥,萧正乾欺负我!
双鹰王把他弟一顿bào打:“哭个P!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他半夜就从地里钻出来了,哥,他别不是会巫法吧?”
你还敢说?双鹰王又把他弟bào打一顿:“不许胡说,你给我下去休息,乱我军心我揍你!”
“哥,咱不能让萧正乾一片一片糙场找下来啊!”
“闭嘴!”双鹰王一拳敲到弟弟头上,打得他弟弟泪眼汪汪。
双鹰王紧急召来马骏:“qíng况有变,萧正乾三路突进,这个笨蛋被他抄了家。”
马骏知道双鹰王就剩这一个弟弟了,兄弟感qíng不错,也不指责这位王弟的láng狈,冷静地分析道:“三路突进确实难办。最新的消息,袁守诚扫dàng了不少青牛部的残余。不能再让他们再在糙原上乱转了!”
“他们找咱们不易,咱们现在想找他们也难,”双鹰王郁闷了,“莫如不找,去抄他老窝。唉——”
“哥,你叹什么气啊?抄他们老窝就抄呗!”
双鹰王扬起拳头,他弟抱头闭嘴。马骏解释道:“萧正乾找不到咱们的时候,抄他老窝就抄了,现在是两边对着抄,他们人多!”看,这就是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劣势了。人少,人家一个换一个,就算是两个、三个换一个,人家死得死,你死不起!双鹰王与马骏反抄的计划,实际上是算了政治账的,萧正乾不能让郑德兴去死,必须回救,这里面可以玩的花样就多。现在对着抄,郑德兴又不真是只待宰的肥jī,周围的驻军也不会不去救他,一旦在定远城僵持,倒霉的就是双鹰王了。
双鹰王眼珠子一转:“咱们去司州。”上次之所以从司州入境,就是因为这是一片平坦之地,这里的边境线长,又不容易守。虽然总会被突进,但是又容易被收回。
“哥,司州已经被你抢过一回了,不剩什么好东西了。”
“你找打啊?”
被这兄弟qíng深闪瞎了眼的马骏只好再解释:“就算不抢司州,也可以从司州南下,绕个弯儿,绕过了定远城,深入抢一抢,再捣乱一下内地嘛!到时候南朝追究起来能把萧正乾给替换走了岂不妙哉?”
兄弟俩一个忙着打人,一个忙着被打,都没有附和,马骏觉得很寂寞。
且不提马骏在北地寂寞如chūn雪,京城里却是热闹如chūn节。今chūn格外热闹,头一件就是考试的事qíng,先是各地人才涌入京师为谋一职,这其中也包括了各地官府的“贡士”,最后却都考试去了。接着郑靖业又弄出了什么各地都要考试,朝上又一片争执,反正热闹得很。
三月里,当今天子萧复礼小朋友十岁了,这孩子好命苦,前面几个生日连他亲爹都不记得给他过,也就是钱氏给他做个小小的生日,做身新衣服、吃顿比平常好些的饭食。七岁生日是萧复礼过的第一个正式的、为人所知的生日,老天爷仿佛为了补偿他似的,让他以后的每个生日都过得很盛大——普天同庆级别的,还是法定假日。
萧复礼过生日,开心的人有许多,最不开心的就是他生父了——原因真不好说出口。
七岁的时候,承庆郡王也不得不随大流地奉上珍玩道贺,萧复礼口上说不出,心中实在是复杂得紧。他的生母钱氏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在心里把承庆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嘱咐萧复礼:“都收到库里吧,你已经是先帝的嗣子了。”要是把承庆王府送来的东西珍重地摆着了,让皇太后知道了,未免会多想。钱氏自己既不太喜欢儿子跟那个没担当的爹太亲近学坏了,也不希望徐莹误会。徐莹也乐得钱氏“离间”萧复礼与承庆郡王那并不存在的父子之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