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的家庭环境,照说萧祈应该很幸福才是,事实并非如此。
萧祈生下来是会哭的,也会咿咿呀呀,小孩子说话走路等等活动都是有早有晚,比旁人略晚一点,家长虽然着急,但也不会特别害怕。吴王夫妇是养过好几个孩子的,见三郎如此这般,初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萧祈取了名字,他的庶妹都会说话了,他还是在那儿吭吭哧哧的连声“娘”都不会喊。整天闷着个头抱着个彩球玩,谁喊他也不搭理,除非你把手伸到他眼前了,他才用受惊的大眼睛看着你。
渐渐地,不止是贴身照顾他的rǔ母觉得不对了,吴王夫妇也觉得这中间似乎是有问题。身为皇室亲王,吴王能够把御医中的儿科好手给抢到家里来给儿子看病,儿科圣手却只能一脸遗憾地告诉这位千岁:“三郎嗓子没事,耳朵却是听不见声音的。”
十聋九哑!这是必然的,从来没听到过声音,又要如何模仿?即使婴儿模仿长者是本能。
吴王听到这个结论,直接滑到地上去了,把御医给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的专长是儿科不是男科!看,御医都吓傻了,男科不是作这样解释的啊!
吴王妃则是直接晕倒。
好好的孩子养都养到三岁了,扔也舍不得扔了好吗?可留下来养?
醒过来的吴王妃瞬间恢复了坚定:“你我这样人家,还会养不好一个孩子吗?他缺不了娘子也缺不了儿女!”一改昔日温柔之风,揪着吴王的耳朵,让他去为三郎求个爵位。平日里又念叨着两个儿子:“三郎是你们弟弟,他很可怜,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三郎的qíng况确实可悯,朝中思忖了许久,与吴王口头协议:吴王世子袭爵的时候,朝廷顺手给三郎一个爵位,够发他生活费的。也只能这样了,眼下朝廷爵位看得比较紧。
三郎开始了在众人怜悯中的生活,亏得是个聋子,听不到大家对他的评语,小小的心灵没受什么伤害。又因听不见说话,只管闷头玩自己的,也看不到怜悯的目光。三郎小的时候很爱玩,四处跑,却因为经常发现不了危险,纵使有人提醒了,他也听不到,跌过不少跤,终于养成了很宅的个xing。
原本是个挺聪明的小孩子——后来发生的事qíng也证明了他的聪慧,但是,因为听不到,学东西总是特别慢!你指着个盘子,大声、放大了口型说:“盘——子——”他张张嘴巴,比出个口型,然后“啊啊”两声。这还算好的了,一些实物还能认得,虚词呢?
吴王妃亲自教导他,教的时候耐心温柔,教完了就要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哭一场。
这样的qíng况被周王太妃知道了,比较起来,周王是亲生的,吴王却也是她养大的。更因养了吴王之后,她就生了周王,心里也觉得吴王是个福星。周王去世之后,吴王待苗氏依旧恭敬,奉养周到。周王太妃对吴王一家的感qíng还是相当不错的,见了生得白白嫩嫩的三郎居然听不到也不会说话,吴王妃教他,母子都很吃力。
周王太妃眼珠子一转,劝说吴王夫妇,把三郎送到学校里去。吴王妃还担心小孩子因为有残疾会被歧视,周王太妃却说:“有人陪着,好使xing子开朗些。你总不能看护他一辈子的。待你们走了,让他兄嫂照看他?至多不过你这样,好吃好喝供着,与人jiāo往,人家说的他听不到,他……又说不出来,可你就这样关他一辈子?你是养猫养狗呢?阿容在那学校里,回来与我说,除了经史,还有许多有趣的功课,让三郎去学些,不在乎多少,但凡有一样新奇的能让他开心,也是值了。总要让他有些念想、有些盼头,不要笑也是傻笑,看人也是懵懂,这一辈子才是不孤单。”
周王太妃自从周王去世,对小孩子总有一种另样的宽容。
吴王夫妇还真是打算一辈子衣食无忧地供着三郎一辈子的,听了周王太妃这样说,吴王低下头去,伸手戳了戳放在膝上的三郎,三郎正抱着个球,被戳了一下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吴王飙泪:“只是崇道堂里都是伶俐孩子,怕他们欺负三郎听不见。那里入学是要用考的,又,三郎去了,功课也跟不上啊!”
周王太妃有些惋惜,又拍板:“哪怕不算是里面的学生呢,旁听也行啊。”
旁听二字又触动了吴王妃的愁肠,洒下两行泪来:“从明日起,我就加紧教三郎识字,总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周王太妃一拍桌子,茶盏果碟跳起来老高,香炉也移位了:“阿郑那里,我去说,舍下这张老脸了罢。”
吴王夫妇再三致谢,周王太妃道:“你们是我儿子媳妇,我为孙子,有何可谢?”
转脸就找上了郑琰,郑琰知道吴王家三郎的事qíng,也叹息过一回,听周王太妃这样说,就只提出了一点:“只恐他听不见,闹出声响来自己还不觉,耽误旁的学生听课,至于别的,倒是没什么。只要他愿意听,我也愿意收。”
照说能有所特殊教育学校就好了,然而比照现在的人口基数,这样的学校全国都未必需要一所。还要有配套的教材,什么手语啊、盲文啊一类的,郑琰穿越前是个普通人,没这方面的毛病,也没专攻这个方向,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
本着兼容并包的原则,郑琰同意,只要三郎能够照顾好自己——学校指派一两位同学、老师照看也行,她不介意收一个低空飞过的学生。周王太妃很满意,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王夫妇:“哪怕受一点点欺负也不碍,人生在世,哪有顺风顺水的时候呢?总得学会受罪。世上总是好人多,这么多同窗,将来未必没有封侯拜相者,日后总有几分香火qíng,伸伸手,三郎就能免去无数为难。我送阿容去读书,也不单是为了那里有名师哩。”
吴王妃听得有理,觉得有了盼头,用心教导儿子。三郎本xing聪慧,在与吴王妃过了磨合期之后,看图识字学得倒蛮快,只是虚词依旧是个大难题。吴王妃又发现,因为听不到,这孩子特别容易专心。
如是数年,三郎比入学年龄晚了两岁,父母、祖母亲自送到了崇道堂去考入学试。郑琰拿着他的卷子发现,这孩子的字极有灵气,旋即恍然,因为他能够专心。因为针对入学试作过训练,数学知识还相当好。
郑琰当场拍板把他给收了进来,又带萧祈去见各位老师。崇道堂有一种类似班主任的导师制度,每个学生都要分个导师来带着。萧祈家长还担心没老师愿意接手,周王太妃已经决定缠一缠郑琰,实在不行就让她亲自带班。没想到,夏侯霸与周边为了抢这个学生,差点大打出手。
——这孩子安静啊!不妨碍大家宅~
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萧祈最后选择的是周边作导师,因为夏侯霸的专业他不太熟,但是对于周边那里的新奇物事,一个小男孩子非常非常喜欢。
郑琰又亲自把这个特殊生领进教室,告诉学生:“萧祈是自己考进来的,只是不过听力上略有欠缺而已。人各有癖,癖如周先生,就是不爱说话,此又一周先生耳。”
萧祈初到崇道堂,是受了一点小波折的,家里大家都让着他,到了学校就不是这样了。好在校规极严,欺负也欺负得比较克制,周边那里又有许多好东西,勾住了他即使委屈得哭鼻子,还是想上学,想看许多同龄人一起玩,想跟周边那里的木头架子们打jiāo道。
周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学生——专心,又不会打扰老师。
与文学不同,做过几何证明题的人都知道,理科讲究个因果,就这一种关系,简单!因为什么什么,所以如何如何。
两师徒又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不爱说话,只爱比划。也不知道周边是怎么想的,他宁愿用眼色、手势,也不想开口——这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科学家喜欢安静。
如此过了数年,萧祈的毕业考试里,书法是优等,语文是不及格——后补考两年通过,唯独数学等学科,他得的是满分,成为学校里的一朵大奇葩。最后根本不用他爹为他求爵,他毕业之后因为这方面的长处,入了将作,还主持了萧复礼陵的修建工作。
然而,他对科学最大的贡献,却是建立了系统的光学。由于是个特殊的学生,郑校长对他也比较照顾,郑校长的资源不少,尤其是玻璃。为了教这孩子发间,郑校长给了他数块镜子,照着看口型。没想到萧祈话没学说会,倒是对这些镜子玻璃什么的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郑琰只好放弃了她的“特殊教育”,又见萧祈拿周边的近视镜玩,又顺手给了他一堆镜片儿。过了两天,萧祈一头汗地拉着她的袖子让她看好玩的。郑琰带个都呆了——妈蛋!这小子发明了望远镜!
萧祈到底是个小孩子,导师自己玩自己的,他也玩他自己的,把郑琰给的镜片儿立桌子上站起来排队,不小心把一块凸镜放到了凹镜后面,趴桌上一看,把他吓了一跳——怎么周先生的门牙这么大?
郑琰:OTZ。她回去就默默地把压箱底的那个望远镜给了萧祈。
萧祈从此一发不可收!他发现玻璃是个好东西,于是堆起自认憨厚,但是已经不傻了的狐狸笑,递给校长大人一张清单……
郑琰接到学生的勒索信,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萧祈这小东西不但要玻璃,还要三棱柱、各种凸凹程度不等的镜片等等等等,因为要“科研”。真是难为他学会了科研这么抽象的词!郑琰觉得爪痒!
郑琰知道不少光学知识还教学生做过潜望镜,崇道堂也教这些,但是,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萧祈则不同,他是一点一点由浅到深地研究出来的。尤其难得的是,他这是自己建立的系统。
光学在当时的应用已经很常见了,最著名的就是眼镜。但是,萧祈的望远镜横空出世,还是把世人吓了一跳,旁的不说,在军事上的应用,是很多脑筋灵活的人一下子就能想得到的。钦天监还把这个用到了天文观测上,并且磨磨叽叽地请求拨款定制大号望远镜。
于是就有人说“萧三生而聋哑,焉知不是上天不yù其泄漏天机?”萧复礼感其言,又因这望远镜确实挺好用,终于有了借口赐爵萧祈。
原本是为了让他能点快乐的日子,类似于“吃顿好的好上路”,结果儿子弄出这么一出来,吴王夫妇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萧祈的事迹还没完,又因师徒平素只好以眼色手势招呼,居然让他整理出一套手语来!只可惜这套手语在当时的qíng况下,没有办法推广给天下聋哑人,郑琰遗憾地把这书印了几十本,各处收藏“留待后来者”。
郑琰没想到的是,她闺女极其天才地把手语在另一个地方给推广掉了——宫中。
宫中需要安静,禁喧哗,尤其是在大场合里,上头帝后坐着,你们在底下jiāo头接耳算什么呢?还有就是为了jiāo换意见,如何把主子们伺候好了,光靠眼色,还有错的时候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我想吃肉